是临湖的夫君,你又无确凿的证据说他怎么苛待了临湖。既然已经疯了,还是留他条性命,杀了他,对临湖的名声也不好。”
他望着宇文攸,手握朱批的模样,居然和高祖皇帝十成十的相像,当了君王的人,到底是会殊途同归。
“这封信,陛下是何时收到的?”这一点至关重要。
“就在方才,送信之人,是……傅母。”
是他阿娘送来的?他抬眸,止不住诧异。
宇文攸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你还是回去和傅母谈一谈,关于临湖,或许她老人家知道得更多。”
阿娘却并不知道更多,面对他的难掩愤怒的责问。她只是抹着眼泪,哀戚戚道:“你不要怨娘,这是湖湖的遗命……我可怜的姑娘阿,早知道,出嫁之时,傅母就不该离开你。”
阿娘没有说谎。信是在启光四年四月寄出的,算算日子,正是临湖送他出城去偬山的那一天。
果然,那一日的临湖,不对劲。
或者说,她确是在同他诀别。
心内隐隐作痛,不剧烈,因而绵密长久,注定伴随他的有生之年。
善谋人心者,堕于人心。他真的不知道,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那个他自诩十足十了解的姑娘,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究竟在想什么。
“湖湖,你想要我放过崔家吗?倘若崔家真的无辜,你为何殚精竭虑留下这份保全他们的信,既想保他们,又为何嘱咐阿娘迟迟不交予于我,你难道忘了,薛稷安最是多疑。”
临湖《左传》习得最好,而她的《左传》,是他亲授的。
他记得,学到昭公三十一年,崔杼弑齐君,又惧齐国史官刀笔,遗臭万年,连杀三史官欲盖弥彰之事,临湖托腮感慨,“欲盖弥彰,欲盖弥彰,崔杼若不杀史官,此事说不定不会被左丘明大书特书。这下好了,真真儿是人尽皆知了。”
他这半个夫子,只有这一个学生,自然格外重视教学效果,他循循善诱,微笑。“所以,湖湖得出了什么结论?”
“反其道行之阿,好比君王不欲人窥探喜好,若喜食桃,偏遮遮掩掩吃李,如此欲盖弥彰,世人则愈发笃信君喜食李子,这样,桃子便安全了。”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撑手扶额,一番吐纳气息,平复心境后,忧心忡忡,语重心长:“湖湖,听话,这话千万别在郑夫子面前说,夫子年纪大了,经不住你气他。”
如今,他攥紧了双手,垂眸,复微微一笑“湖湖,这封让我费解的信,究竟是护下崔家的保命符,还是跨越时空你预留给我的暗示?”
这一回,湖湖你要为我出考题了吗?
二十年匆匆过。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宇文攸治下的大承朝,愈发蒸蒸日上。
休养生息,藏富于民,仓廪殷实,天下太平。
而他,阔别上京,甚至朝堂,已整整十又五年。
这十五年里,他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喝了很多地方的佳酿,持之以恒的想念着同一个人。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让人忘记苦楚、忘记伤痛、忘记爱恨,甚至忘记那最初的怦然心动。
可时间这剂良方似乎抛弃了他,在日积月累的无涯时间里,他的思念在与日俱增。
甚至随着年月的间隔的久远,他对于遥远的记忆分外清晰。
他记得她十二岁生辰时发间新熏的百合香。
他记得她十三岁生辰时一起偷喝的果子酒的甘甜。
他记得她十四岁生辰时手托腮眼睛晶亮期待着自己的及笄礼。
他低头望着手里硌得生疼的红宝石。
那是他尚未来得及送出给临湖的十五岁的生辰礼物,足足有两枚鸽蛋般大小,赤红如血,色如最盛放的石榴花,色泽质地都是上上品。
其实临湖对于珠宝首饰并没有过分的热爱,也不热衷于积攒稀罕的玉石琳琅。但是他想给她,只因为她为了替他给宇文诸秀赔礼道歉时,送出了她最喜欢红宝石质祥云纹戒指,那是她的母亲,怜她早产羸弱,在观音像前跪了七七四十九天,请高僧开过光的护身符,伴她长大,从大拇指哥儿到无名指,长大的是小临湖,不变的红宝石戒指圈住的浓浓的爱。
文朔十七年,他在嘉州遇到了赴京奔丧途中的嘉定王。
“我曾经可以杀了你。”他说得直接。
“为什么不呢?从你飞黄腾达起,我便引颈就戮,等了许多年了。”嘉定王回得亦直白。
贬谪、困居封地、饱受猜忌、爱子接二连三夭折,命途多舛,饱经风霜,嘉定王也已然是双鬓渐白的中年人了。
终日惶惶的日子,嘉定王怕是早就不想活了。
“不了,这事终究怨我,临湖的护身符,从来不该是一块红宝石。我迁怒你,究其根本,还是我无能。”
“临湖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