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王默念,已然是个久远的名字,念之于口,犹带涩意,“我以为你是因为年少时的欺辱耿耿于怀,不想,你还是因为临湖;是我对不住她,那枚戒指,我送给了长子,如今,他早已归土多年,想来,也是我的报应。”
嘉定王转身道:“薛稷安,至今我仍厌恶你,因为你心思深沉,一身反骨。偏偏天赋异禀,出类拔萃,衬得其他人都如尘土草芥。明明我才是宇文家的正儿八经的少爷公子,为何被你这等奴仆之子踩在脚下?阿耶阿娘天天拿你同我做比,不仅大房的二公子比不过,连二公子的陪读都比不过!叫我怎么不恨你!怎么不想你死!”
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仰首喝尽一碗茶,伸手搁了两枚铜板,临走前,淡淡一笑,淡淡道:“那你就接着诅咒吧,这样我还能早点见到临湖。”
“薛稷安。”嘉定王叫住他。“宇文家太原老宅,临湖的闺房后壁东南方向里面有个暗格,那里有你想要知道的秘密。”
他骤然回首,目光阴骘。
嘉定王无畏地耸耸肩,摊手笑道:“放心,我宇文诸秀没那么大本事当背后主谋,我只负责传话。”
“为谁传话。”
“宇文临湖。”
二十日后,京郊汤泉庄。
春日正盛,啾啾鹿鸣。绕过吐露新穗的杨柳,拂开一捧捧艳放如火的垂丝海棠,他在一处北向的庭院前静默。
阴暗、潮湿、死寂,是被人世遗忘的一隅。
他推门,二十年未见的故人,因为圈禁,早已衰老得不成模样。
“二十年装疯,崔恕己,演技越发精湛了。”
屋内老人缓缓抬起头,拂开斑白的乱发,浑浊的眼珠稍稍转动了一下,打量着故人,正是世人口中那位疯掉的驸马督尉。
“装疯?我没那么愚蠢,怎么可能骗过你薛稷安。倒是骗不过你,你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更让我畅怀一些。”
他未置可否,随侍在侧的缇骑恭恭敬敬地在他身后放了一把紫檀圈椅,弓腰掩门退下。
北室复又暗了下去,只有一束天光,从破碎的瓦砾间穿透了下来,圆盘大小的光圈,突兀地横亘在二人的中间。
“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回京述职,顺道来看望一下你。”
“哼……你我何时是看望的关系……回京述职?你不是早就辞去缇营卫之职,云游四方了吗,还述什么职?”
“一件小事情。”他难得好脾气地和他解释,“还记得龙云矿吗?或者说,它曾经叫崔家私矿。要我说阿,这真是个宝贝矿藏,也难怪你们崔氏磨磨蹭蹭,支支吾吾拖延到十五年前,为了保崔氏阖族的命,才万般不舍地奉上。”
“十天前,龙云矿新掘出了一方矿,名唤凝脂玉,成色极佳不说,连废弃掉的石料残渣,都是作蜡烛的好材料。”
“据说啊,这蜡烛长明不灭,可是个世所罕见的宝贝呢。”
“你想说什么?”崔恕己忽然阴恻恻道。
“怎么,崔大少不认识?按理说不对阿,这可不是什么新得趣的玩意,临湖伏案工作时,崔家给她点的,不就是这蜡烛吗?”
“所以呢?这蜡烛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崔氏全家用的都是这蜡烛。”
薛稷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答道:“蜡烛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你们为了显示对宇文氏的恭敬,供给临湖的,甚至还是最好的。”
“但是,”他的目光陡然冷下来,中有滔天的寒意,乃至恨意。“千不该,万不该,你们将临湖惯用的墨,换成了蝉墨。”
“那是北地的特产,下笔丝滑如绸,就连当今禁中,用的也是蝉墨。给公主用御墨有什么问题吗?”
他点头,“正知你是这般想的,所以,我建议了皇帝陛下,趁着新矿开采顺利,以后啊,翰林院都用此蜡烛,配上蝉墨,想来更会是著述颇丰,文采华章层出不穷。哦,对了,我没记错的话,现在的崔家长孙崔瞻泰,正是翰林待诏,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缘分得紧呢。”
“薛稷安!”崔恕己愤然站起,面庞上陡现暴怒而惊慌之色。“这么多年了,你折磨我一个还不够,还妄图再动崔家,你是忘记了临湖的遗命吗?你心心念念的公主殿下,到底是对我夫妻情深,情深到不舍得动我崔家分毫啊。”
他自以为戳中了薛稷安的痛脚。是的,临湖“爱”他,二十年前,他就对薛稷安闻听此言痛楚的表情,分外快意。
多痛快啊,看他本来要仰望一辈子的天之骄子,露出那般受伤和无措的表情,这是“小留侯”阿,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居然还有被别人“算计”的时候,算计他的人,还是为了护住他崔恕己。那一刻,他甚至有了一丝丝后悔,为什么要那么早的,亲手结束掉临湖的性命。他是不是有点低估了她的价值。
然而,迎接他的是冷笑,是漠然,是由始至终的冷静。薛稷安甚至还饶有闲情地以手指轻敲紫檀雕花扶手,宛如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