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事,足足半个时辰,江鸣雪听着,几乎要将燕昭的一生都听了个遍……
“……天佑十八年,昭儿便行冠礼了。昭儿也是那年登基的,本宫成了太后。登基后,那孩子对本宫也是极为孝顺,连立后选妃也处处来问本宫的心意,跟儿时一样与本宫亲厚。”
江鸣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陈太后脸上的神色变得颇为温暖慈爱,眉眼虽然低垂着,眼光却很温柔。
那是一个母亲在谈及自己喜爱的孩子时,自然会流露出的神采。
只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太后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双手紧握,似乎透露出无限的不甘与憎恨,“再后来,昭儿便死了。”
“杀了他的人,至今还安坐在天子的龙椅上。”
“本宫心里好恨呐……”
宋晚烛停下了抚琴的手,琴声骤止,他缓缓起身,“太后,今日便就到这里吧。”
“八方神佛来听,定然已经感念了您的心意。”
陈太后似乎很艰难地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眼角还带着些泪水,不知是温情还是憎恨,只是有些怔然地抬起头,“神佛会帮本宫吗?”
见宋晚烛轻轻点了点头,她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许诺,竟勉力笑了笑,亲自送着他出了门。
江鸣雪跟在宋晚烛身后,一起走出好远,才开始回忆方才太后的种种表现和言语。她像是隐约想到了哪里不对,突然站定下来,
“阁主,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宋晚烛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你说。”
“人的一生中会发生无数琐事,这些琐事在当下或许会很清晰,但随着光阴流转,往往都会变得朦胧起来,只剩下大致的轮廓。我们的记忆中,常常是没有这些事情的位置的。”
江鸣雪终于想明白了怪异的地方,顺着思路道:“所以,当一个人回忆自己的一生时,往往需要依靠一些特定的节点,以此追溯自己的人生。您方才不是让太后回忆和历数自己的人生吗?”
“她的记忆中,所有的节点,都和燕昭有关。她需要依靠燕昭,才能回忆起一生的历程。”
“即便是再疼爱孩子的母亲,这都是不正常的。”
“况且……”江鸣雪顿了顿,心中泛起一种久违的酸涩,却还是很快平复了下去,“明明燕晗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在太后的回忆里,却没有半分他的位置。”
“她甚至从一开始,就略过了燕晗的出生,直接从生下燕昭开始讲起。”
“在方才足足半个时辰的回忆中,她只在一个地方提到了燕晗。”
江鸣雪凝了凝神,不自觉间深吸了一口气,“就是在最后,讲到宣明帝的死,将燕晗视作自己的仇人,眼中只有怨恨……”
“阁主,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宋晚烛站在江鸣雪身前,似乎对她的分析并无诧异,只淡淡问了一句:“你怜悯帝王吗?”
江鸣雪愣了愣,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一句话。
半晌,她轻轻摇了摇头,“从未。”
“我只是觉得太后与他的关系微妙,当中可能牵扯出我们没有考虑过的一些东西。”
宋晚烛闻言,淡粉的薄唇透露出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伸出手为她重新理了理发髻,凤目温柔,举止亲昵,“你生性良善,总爱怜悯一些人,出手相助,我也从未阻拦过你。”
“但唯独这个帝王,他不值得。”
江鸣雪抬眼看着他,莫名觉得他对燕晗带着一种没来由的憎恨,只是宋晚烛这个人平日冷淡惯了,连憎恨也很浅淡。
他为江鸣雪理好头发,眉眼恬淡平静,眸中如有落雪,依旧和往昔一样淡然,让人觉得他对一切事物的评价都是无比公允的,
一直到最后,江鸣雪都没有为燕晗辩白,只是对宋晚烛笑了笑,“阁主放心,我都明白的。”
曾经,在她窥探到帝王血色淋漓的过完时,也曾十分怜悯他,甚至堵上自己的一切,想要为他换一个明亮温暖的前路。这样的心思和筹谋,大约算是爱吧。
只是后来,她对他所有的怜悯与爱意,都被掩盖在了前世最后的那个雪夜中。
……
今夜下了一场暴雨,雷霆之声有如龙鸣,从天边席卷而来,震动着天下万物,也摇晃着承天殿里本就晦暗的烛火。
榻上,天子散漫地躺着,锦袍微敞,眉目紧蹙,似乎在回味着不太愉快的记忆。
桌案上的梨花醉已经空了好几樽了,这酒江鸣雪喝过,算是和她有关,也似乎只有这酒才能稀释天子的痛苦和不甘。
“陛下,今日下午回来后,您便没有用膳了。”
刘公公看着桌上的酒,担心今夜陛下把自己喝出什么好歹来,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跪下劝道:“太后再怎么对您,那都是以往的事了……”
“陛下现下不是也受着万民敬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