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看不清她的手臂,却觉得她散落在脑后的青丝是向通往地狱的隧道,浓密到令人窒息。
“岳大人与岳侍卫不是都葬在鹿陵吗?为何会……”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样死寂之中,却显得尤为突兀,特别是被风一吹,颤颤巍巍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妇。
“他们有资格被葬在鹿陵,是因为我的皇室血统。但我,并不想他们永生永世都住在那冰冷的地方。他们真正的尸体,其实在这里。”
段如砥起身,周身漆黑,但阮葶嫣仍可看到她脸上、眼上漂浮着一行晶莹。
“我的‘坦诚’的足够打动你吗?若还不够,那我们接着往里面走吧。”
没有方向,却在她的脚步下一踩成一印。
阮葶嫣紧紧跟随,小心脚下柔软又黏腻的土壤,刚一抬头,却见前方陡然出现一豆烛光。
那烛光太小太脆弱,被夜风一吹便会完全毁灭,但它却一直燃着,像是个不屈不挠的战士。
稍稍走近才发现,烛光竟是在一个一亩见方的坟冢之中!
弱小的光亮在透明的坟冢墙壁上氤着一层纱,努力用目光拨开那层纱,才发现坟冢里有人——数十个、活着的、女人!
阮葶嫣忘记了如何呼吸,浑身血液沸腾得冲向脑颅,再经过眼眸时,则凝结为断了线的泪珠。
“师、师父!”
她疯狂地呼喊着,用尽了全身力气,哪怕撕裂了优美的声带也在所不惜。
“师父!师姐!师妹!”
坟冢中的尼姑们,双眸紧闭,双手合十在胸前,默默地诵着经。在如深渊般恐惧的坟冢之中,一如往昔地诵着经。
“咚咚咚”的猛烈敲击声几乎要将整个黑夜震碎,但里面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省省力气吧,她们听不到,也看不到。”
段如砥幽幽的声音好似聚集成了一个鬼魂,凶狠地撑爆阮葶嫣的耳膜,以至于她失控地“啊”得大喊了一声。
她沉痛地捂着耳朵,咬着牙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们?你为什么要烧掉十惑庵?”
段如砥走近她,以自己的掌心包裹住她的双手,然后小心翼翼又温柔似水地合掌放在心口处。
“为了你呀,我的好朋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阮葶嫣猝然抽出手,连退三步,“你这个疯子!”
段如砥摇了摇头,月亮从黑云中冒出了一个小头,银辉虚弱得洒在她脸上。
“我没有疯。我非但没疯,我还清醒得紧呢!”她合十的动作改为十指交叉成拳,“好朋友,我对你如此坦诚,你可否也该帮帮我呢?”
阮葶嫣不知说什么好,想笑又觉得可悲,她的眉头也近乎耸成了一个坟冢。
“我真的不明白!我不过是个罪臣之女,你们到底要我怎样?难不成要我把我爹挖出来帮你们打战吗?”
段如砥的眸中盛着凛凛寒光,但她却在笑。
“人死不能复生,本宫从不利用死人。我不会叨扰百里将军,我只是想让你劝劝那个人。”
阮葶嫣把身子完全依托给透明却不可见人的坟冢,别过脸,恨恨地道:“论关系,你们更亲近些,你何不自己去求他?”
段如砥咂咂舌,“好朋友,你可知你有个不大好的缺点。”
阮葶嫣瞪着她,白茶一般淡雅清隽的脸在此刻别有一番风情。
“你啊,总在感情的事情上说谎。你自以为骗了所有人,但事实上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全天人都晓得,你,是他永远割舍不掉的软肋!”
黑云又遮住了月亮,黑影再次笼罩上她的脸,她趁此机会偷偷留了几行泪。
片刻后,方道:“我不会帮你的。”
“可里面的尼姑怎么办?”意料之内的威胁接踵而至,“合虚师太她们还等着你来救呢。”
浓墨般的空气中,有一丝暖意流淌,那是阮葶嫣不经意间的叹息。
“你若当我是朋友,便要言而有信。”
段如砥痛快答应,“这是自然。”
“我把你当朋友,所以要对你直言不讳,我只帮你转达,但成不成,我没有把握。”
段如砥刻意提高声调:“这可不行。你得把目标放远大一些,不是“只说”,而是要让他完全‘听从’。”
阮葶嫣无助地揉着眉心,匪夷所思地问:“你不觉得你求他做的事太过莫名其妙吗?无论怎么变,大肃都是段氏的天下,你为何非逼着他谋逆呢?”
段如砥和善又耐心地弯起唇,“百里姑娘,重点不在于大肃的江山姓什么,而是在于坐在那龙椅上的人是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