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夹着血腥味的微风卷过玉璧峰顶,撩动廊庑之下的忘忧草花瓣,暗香在雨幕中袅袅浮动。
夜幕深处传来隐约铃声,婉如哀玉碎溅,清如高鸾啼血。酝欢凝神倾听,辨出那是回梦铃的声音。
此铃若响,便是大难将至,天劫难挽。
清寒彻骨的铃音传来,并非呼唤人去阻止,而是命令人去见证。
琉花山上,夜雨簌簌,月华泻地,清霜凝辉。
酝欢抬眸望向天空,却见红绸飞舞,给天穹染上靡艳的喜色。
红光掩映,落在她脸上,却映出道道血痕。
——这红绸飘舞,所贺所喜的,不是旁人,而是她自己的结契典礼。
可是那颗本来该为新婚之喜而怦然跳动的心,此刻却不在胸腔里。
她的心口一片空落落,只留下一个大血洞,往外汩汩地涌着血。
那血的颜色比她一身嫁衣还要鲜红赫目,像是被劫火淬炼过千万次的琉璃红玉。
她的一颗心被握在她的新婚道侣手里,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还在微弱地跳动。
楚栀寒静静地望着她,飞溅的血染红了他的婚服,又顺着光滑的面料颗颗滑落,仿佛一串被扯散的红玉珠串。
酝欢凝望着他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仿佛神魂都被惊愕冻结,竟是连痛楚也未能感受到几许。
她快要死了,死在自己的婚宴,被刚刚成为自己道侣的大师兄亲手掏出心脏。
世界上很多人恨她,想要她死,她都努力活了下来。可没想到却死在了一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手里。
楚栀寒静静地望着她,纵使看不清他的脸,酝欢也知道他脸上此刻除了冷漠别无一物。
上面没有她要找的东西,比如怜悯,比如爱。
“对不起啊,师妹,要怪就怪我爹把你教导得太好,我实在打不过你。”楚栀寒淡淡开口,那双莹澈动人的桃花眼里却闪现着嘲弄:“不然我直接一剑刺死你,你倒不用生受这挖心之苦了。”
他掐着她的脖颈,从她口中溢出的鲜血缓缓淌在他的虎口上。他皱了皱眉,像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嘀咕:“我最讨厌别人的口水了……”
说完,他补充了一句:“——更别说还是个丑八怪的。”
红烛高照,落在酝欢濒死的面庞上。只见少女那张惨白的脸眉目秾丽,像一颗华彩璀璨的晶石,只是脸上却赫然交错着两道疤痕。
一道自上而下。划过右眼,从额头贯至下颔;另一道从左至右,在眼下二指左右的位置与竖疤交错,划过鼻梁,将整张脸近乎上下一分为二。
那狰狞的疤痕也将酝欢的人生一分为二。
她生于长生村,与母亲姐姐相依为命,打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亲。
母亲说她们父亲有天出去打猎,被林子里的野狼叼走了。可是酝欢从未在这一带见过狼。
姐妹俩是双胞胎,形容极其相似,除了母亲很少有人能将她俩分清。但姐姐像朵饱蘸阳光雨露后肆意绽放的牡丹,尽态极妍。而她却是在风雨里瑟缩的一朵小花苞,干瘪伶仃。
母女三人,分明是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长相,却好似只有姐姐继承了母亲那十成的绝色。而她不似青涩少女那般嫣然百媚,则更像堆冰砌雪上瞬间绽放的朵朵胭脂,能夺人神魂于转瞬之间。
据说姐妹俩诞生那晚,姐姐出生时一切顺遂,却在要产下她时母亲却突然难产。随着那常人不可忍受的痛楚撕裂母亲的血肉,屋外那茫茫黑夜上,一轮血红的月亮骤然临世,与苍白的浅月共悬于天。
那轮血月洒出的阵阵光辉,仿佛万千湮灭的星辰濒死的诅咒,带着亡灵般的轻颤与游离,照亮了世间万千草木梢尖的露珠,染红了万重山廓河流。
姐姐说因为那轮月亮,他们原本住的地方的人都当酝欢是带来不祥之兆的怪物,想要置她于死地,使得她们不得不离开了那个地方。
据说在逃亡路上,母亲为了保护她被棍棒打断过腿骨,被石头划破过娇嫩的皮肤,被飞唾弄脏过那张美艳绝伦的脸。
可是酝欢不记得了。她难以确定是否在某个她不能感知的时刻,母亲其实爱过她。
因为后来母亲疯了,日日夜夜地殴打辱骂她,让她小小年纪就开始包揽家里一切繁重的家务。
她懂事起就没吃饱穿暖过,母亲一面给姐姐裁制过节的新衣,一面让她在寒冬腊月里破布裹身。
不过这都没关系,至少姐姐是在乎她的。
姐姐会偷偷地带自己吃剩的桂花糕来给她吃,祭祀灶王爷和西山王母的时候甚至有几块零碎的红糖馒头。下雪天的时候姐姐会同意让脏兮兮又臭烘烘的她睡在自己屋子里靠近炉火的地上。
姐姐对她真好。
可惜好景不长,姐妹俩越长越大,姐姐出落得越加倾国倾城。村子里的老光棍陈三看上了姐姐,想要强娶姐姐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