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有顾——
季曦和是国公府最受宠的三小姐,长兄营商有家财万贯,次兄从军少年郎正意气,长姐嫁与皇帝恩宠不断,二姐青灯礼佛亦是性情自在。
季曦和死了,死在长姐难产次兄战死后,偌大国公府只剩下不谙世事的小小姐,她尽力支撑了,可到最后,还是无以为继。
…………
不过,那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啦?
顾和已经不太能记得起来了。
“嘿,兄弟,你怎么也下来了?”一个壮硕的汉子问他身边的瘦高个。
“唉,我就在你后边啊,你刚倒下,我就被砍死了。”瘦高个无奈地摇摇头。
顾和看着他们,忽而发觉最近好像一下子来了好多好多人,他们有的相识相熟如眼前这二人,的互相敌视当场便扭打作一团,更多的还是伤感想念家乡父老。
“我阿翠才刚过门啊,我还没留个香火就下来了。”
“我还没娶上媳妇呢——”
“我儿子都三岁了还没正儿八经取个名字,我请军师给想了个,就叫顺平。”
顺平,倒是个好名字。顾和想着,轻笑。
人这一生啊,最渴望的,无非顺遂平安罢了。
“如今战事打到哪儿啦?”顾和问身边这位看上去很文雅的公子,语调温软,是很正宗的京腔。
“平城吧。”他回答,神色近乎漠然,好像战火烧到哪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顾和明明看见……啊……看见什么?顾和有点想不起来了。
“对对对,就是平城,前日大捷,军师奖励大伙好酒好肉——”
“难得那么热闹哟。”
“大煜那群龟孙,正面对上打不过我们就搞偷袭!”
“气死我了,要不是老子连盔甲都没穿能输给他们?”
“呀,如今是大煜的天下吗?”
顾和依稀记得,从前总听见有个女人抱怨元朝的暴君如同小孩子一般酷爱撒娇呢,是……哪个女人呢?顾和已忘了。
“唉,大元才亡了几年啊,这大煜的新君还不如元哀帝呢!”
元哀帝是元朝最后一任皇帝,也是有名的暴君。
这一群刚下来的兵士们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元哀帝倒也不算是纯然的暴君——”
“他逼着大家多交税,但那钱也不是全给他自己用吧。听说五十二郡几千个县乡都办起了学堂,我二舅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到老了还背起了《三字经》,你说好不好笑。”
“当年景水泽发洪水,十里八乡的壮汉都被调过去挖通渠,还要修大堤,这一去就是十年不回。我们村多少小媳妇儿就这么守了活寡。大伙都以为他们死在外面回不来了,没成想,工事一结束个个完好无损,还领了工钱哩!现在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呢,巴不得这样的征调多来几回。”
“他居然还下令办女子学堂,那些个文人墨客把他骂的可惨了。”
“我媳妇还学会念诗了,没事就念给我娃娃听。嘿,我来给你学学……”
“所以,为什么大家都叫他暴君呢?”顾和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这群有说不完的话的男人。
“啊……这,”这群男人面面相觑,好像顾和问了他们一个多么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杀人如麻!”“穷兵黩武!”“大兴土木!”他们七嘴八舌,把曾经听说书先生讲过的那些词都抖了出来。
“可是,”他们又犹豫起来,“好像他杀的都是当官的,服兵役徭役还给钱……”
“但是大家都叫他暴君,我也就跟着叫了。”那个瘦高个说,大家都附和他。
“人言可畏。”顾和身边的公子说。
他很少发表意见,难得一回,为元止宋,也为年少。
“靠岸啦,你们快下去吧,祝你们能投个好人家。”
顾和总这样说,每摆渡一回都要送上一句祝福。其实轮回簿子在判官手里,这群人下辈子投成什么胎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谢谢啊。”他们说。
顾和划着不大的小船:“往生河,往生船,一渡平安哟……”婉转的调子是前辈们教给她的小曲,摆舟累了就唱上几句。
真奇怪,明明是小到只能站两个人的船,怎么就容下了每日往生的那么多人呢?
“呀,公子,你还没下船啊!”顾和才注意到身边这位公子,他……好像一直在这里?
他没回应,只是神情实在落寞,像是被抛弃——
“我陪你渡舟。”
最终,他也只是还是这样说。
“往生河,往生船,不渡执念哟……”旁边经过一艘同样的小船,和顾和一样衣着的摆渡人吟着一样的调子向后划。
冥灯亮起,今日再摆上一趟,就可以收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