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来时，坐了三辆马车，一辆是母亲所坐，一辆是姐妹三人乘坐，另一辆供奴仆乘坐。
今日每人带了两个贴身侍婢出来，但郑鸾原只有一个婢女，这几日又闹了风寒，回家将养了，故身边带的只是母亲拨给自己的归晴，席将散时，又归去母亲入席的兰堂了。
她独自一人，前往兰堂，却被告知，尚书夫人已经离去。
只得又转去梅林，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唯有一堆奴仆正在清理善后。
她哪拉的下脸坐主人家的马车回家，便强笑向送行的奴仆道：“姐妹们在拐角处等我呢，不必送了。”
小奴惯会踩高捧低，早就看出这女郎在席间便无人理睬，想来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便只给了她一把伞，自回去关了府门。
长街漫漫，到处是彻地连天的雪，她的世界里唯剩了黑白二色。
天愈发的黑，也愈发的冷。
她仅有一件狐裘，也放在归晴那里，不知是否随她带上了马车。她攥着那把伞，饶是拉长冬衣的皮袖，遮挡住五指，也不过能抵御一些朔风，依旧冷得指节根根发僵。
又走出一段，雪浸湿了她的冬靴。一双脚粘着冰刺一样的雪水，怎么走也走不热，整个人愈发地冷。
更糟糕的是，她很饿。
本来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家，吃上热乎乎的饭菜。但玩闹了一下午，她只喝了几杯清茶。
早知道应该多吃些酥糕的。
抬眼看了看前方，天已经完全黑了。幸好这一带多官宦人家，门口都张着灯笼，照亮了一些路面。否则这样黑的长街，她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都不一定。
“往常倒……没这么狼狈……”她自己安慰自己，开口时才发觉嘴皮子僵硬，话都讲不利索。
风兼着雪，飘在油伞上，更多的将她皮衣的下摆一点点侵染得更湿。
郑鸾眯着眼，被风雪吹得脸上没了知觉，几乎是抱着那柄伞在艰难地往前走。
王翰林的府邸离尚书府是很有些路程的，她们坐马车便坐了足足半个时辰。
“如今……我真真算是、风雪、夜归人了……”
她一边走一边含糊不清地咕哝。
一不小心，猛地绊到雪下某处，身子侧歪了一下，郑鸾扑倒在地，那油伞被风卷得向外滚了两滚。
似乎是块碎瓦砾。她生怕纸伞被吹跑，忙爬起来去捡，脚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差点又重新坐了回去。
她摸向脚踝，嘶嘶直吸气，半晌才勉强单腿站起来，抓住了自己的伞，但惊恐地发现这个样子，完全没法走路。
脚踝好痛，她感觉腿要断了。
夜黑得她已看不见一箭之外，暗处不知谁家的狗被惊动，连声狂吠起来，听得她心惊肉跳。
郑盈她们以前放狗咬过她的屁股，到现在她还怕狗。
孤独一人走在冬夜长街，她并不怕，但那一声声犬吠吓得她眼泪都激了出来。
郑鸾仿佛已经看到在幽暗的树后墙下，那些畜生一双双狼一样的兽眸死死盯着自己，只待她下一次跌倒，就扑上来将她撕碎。
她听乳娘说过，野狗吃人，都是从肚子开始咬，先把肠子拖出来，那会儿人还没断气，是活活被疼死的……
“乳娘、乳娘！……”她下意识地喊出口，猫叫一样，带着哭腔。
她的恐惧在黑夜之中被放大了十倍，风吹草动，都让她怀疑是有狗来咬自己，顾不得浑身狼狈，把伞收了，充作拐杖，艰难地往前一瘸一拐地挪动。
这样一来，雪就肆无忌惮地覆上了她的乌发，掉落在密密的眼睫上。郑鸾抹干了泪，只觉眼泪都结成了冰。
她一边往前挪，一边哼哼唧唧，“乳娘，你来接我呀……”
母亲她们应该已经到家了，发现她没回来，应该会派人来找吧。
她在雪中走了一个时辰，足够马车在这条长路上走两个来回，可并没有人来接她。
郑鸾并不觉得十分委屈，只是很害怕，很饿，脚很痛，身子很冷。
她的足迹走不出多远，就被大雪重新覆盖。这样风雪的寒夜里，没有人在外面行走，他们都围坐在暖融融的炭火旁，谈笑着，依偎着。
她越走越浑噩，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再这样无边无际地走下去，很可能自己会被冻死在路上。
若是冻死了，第二日人们发现她，认出这是户部尚书家的女郎，肯定会指指点点，要么说尚书苛待庶女；要么以为她不守规矩，夤夜出逃，那得多难堪。
无论哪一样，她都不想要。
走到意识模糊时，忽而听到风中有空灵的铃铛声叮叮而来，清脆地划破无边黑暗。
她先是一惊，难道是哪家恶犬项上的铃铛？
她还没倒地呢，它们就在等着掏她的肠子了？
铃铛声近了，却伴随着阵阵吱悠悠的轮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