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灯光驱走了围绕在周身的黑暗,同时也抚平了胸腔内快速跳动的心脏。
纪初雨踢掉鞋子,半眯着眼走到沙发边,卸掉全身力气栽进沙发里。
这个沙发还是两年前,她和爷爷回到江城时新买的。
这间屋子里的许多东西,都是两年前新买的。
因为爷爷希望她在这里可以住的舒服一点,哪怕那个时候,爷爷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混身上下都凑不出二两肉来。
房子的年份虽然久,但是是洋房,一梯两户,楼层不高,只有七层。刚建成时,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高档住宅区。
只不过现在各式各样的高档住宅区层出不穷,这小区早已被时代的洪流埋进厚厚泥沙之中。楼房外墙那些雨水无法冲刷干净的污渍和青苔,无一不流露出陈旧腐朽的气息。
但这间屋子承载了纪初雨从小学到高中的全部回忆,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想把它卖掉。可是她现在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因为爷爷生病了。
为了给爷爷治病,两年前,他们卖掉了在沿海城市的那套房子,搬回了江城这套老房子里住。
病来如山倒,纪爷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每天的治疗费用就跟流水一样大把大把地往外流,卖房子的钱不到一年就已所剩无几。
纪初雨虽然在江城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可她每个月赚的那点钱养她自己绰绰有余,要想承担爷爷的治疗费用却是沧海一粟。
最后,纪初雨无奈,只得把江城的房子也挂到中介去卖。
可是这房子根本无人问津,又或者,好不容易有人来看房,回去之后给出的价格都很低。
眼看着房子卖不出去,爷爷那头还等着用钱,没有办法,纪初雨只能先去外面借钱。她想,先借钱来垫着,等房子卖出去了她就立刻把钱还上。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药源源不断地输进去仅能换来片刻安好。
三个月前,纪爷爷强撑着一口气到纪初雨下班来医院,看了她最后一眼之后,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心率监测仪随之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纪初雨紧紧抓着爷爷的手,默默感受着原本温热、布满沟壑的手在自己的手里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过程。
她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是安静坐在床边等着医院太平间的人来。
当白布盖过爷爷的头顶,纪初雨一点一点,松开了牵着爷爷的手。护士在旁边递给她了张纸巾,她疑惑着接过。
一抬手,才发现泪水不知在什么时候浸湿了满脸。
一缕金色的残阳透过窗户,正正落在纪初雨苍白的脸上,带着安抚的温度,就像是她小时候哭闹时,爷爷会轻轻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那样。
而这一刻,爷爷温柔的声音也穿过那些泛黄的记忆在耳边响起,乖小雨,别哭了。
纪初雨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大概意思说的是,有时候,对于亲人的离世,你并不能马上就感受到那种歇斯底里的痛苦。
那种痛苦,是在之后漫长的没有他的时光中,一点一滴渗透进你的生活里,紧密又绝望地包裹住你。
比如,纪初雨每天下班之后再也不用赶去医院,可她却时常坐了一两站地铁之后才想起来这件事情。
比如,周末炖了鸡汤,在吃之前,纪初雨总是习惯性的会先舀出一人的分量到保温饭盒里。等她反应过来时,又默默将盛好的鸡汤倒出。
又比如,纪初雨在下班路上遇到了流氓,去到警局,当警察问她有没有家里人来接她时,她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关心她的亲人了。
可纪初雨根本来不及悲伤,催债的人隔几天就要找上门来闹一通。面对那些凶恶的嘴脸,她只能低声下气的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我马上就还”,等好不容易回到屋内后立即反锁房门,瘫软在门边的地上。
今天那个有意向买房子的人,的确是来看过房的人中出价最高的。但这仍然不够,还差二十万,如果就这么卖了,纪初雨不知道该上哪去凑齐剩下的二十万。
浅咖色的布艺沙发上,慢慢晕开两漟深色的水渍。
一开始,是压抑着的小声啜泣,然后逐渐演变为嚎啕大哭。
纪初雨像是一只在外受了伤却不敢喊疼的小兔子,只能等回到家后,独自舔舐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