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近忧
浩浩荡荡的一场春狩,多少金陵城中避居不出的显赫人物奉旨随驾,唤醒了被百姓们遗忘的往昔辉煌。
年长些的百姓们还记得霓凰郡主意气风发飞马入京的飒爽英姿,以女儿身领军驻守边防保一方水土几十年太平的穆王府郡主,已然人过中年两鬓斑白,不复韶华时的绚烂夺目,经历了岁月积淀的凤目中蕴满了智慧与沉静,年轻人们很难从她身上找到被战火、鲜血磨砺后的锋芒。
这位威名远扬足可留芳青史的女中豪杰却弃车骑马,挽着缰绳饶有兴致地与一辆徽记陌生的马车并驾齐驱,收起的车帘下并肩而坐的则是奉旨回京养病的蒙挚蒙大将军和一个瞧着眼生的年轻人。
在旁人看来,三人“说说笑笑“兴致大好,在长长的春狩队伍中可谓是格外引人注目。
然而此番和乐景象的真相如何当事如林洵者则实在不敢苟同,被两位位高权重的长辈左右夹击的他十分乐意把这个被宠爱的位置让给表示羡慕嫉妒恨的人。
天可怜见,致力于收敛锋芒泯然众人的赤焰侯对成为朝臣们的艳羡对象这件事避之唯恐不及,尽管属于霓凰郡主和蒙大将军的辉煌已渐成过往,两人加起来也不如紧随帝后的兴国侯来得万众瞩目,传奇到底是传奇,被两尊大神热络对待的林洵自然成了人们探究的对象。
面对一双双或疑惑或追思甚或鄙夷的眼,林洵无奈之余下意识地回避这些异样的注视,相较之下,他宁可与身边的两尊大神接着耗。
“姑母奉旨随驾春狩无可厚非,世伯大病初愈,将将开春寒意犹重,您该留在京中休养,料陛下仁厚,当不会不体谅。”
说道“仁厚”二字时林洵有意无意地咬字重音听得穆霓凰忍俊不住掩口葫芦。为召降江左盟,令林洵归朝,陛下的做法多少有些欠妥,伤了东冥的心。这孩子性子本就冷淡、恩怨分明,听他话中连掩饰都欠奉的怨气,要他理解陛下的执念放下那些不愉快怕是难了。
穆、蒙二人面面相觑会心一笑,穆霓凰莞尔道,“小东冥,别着急把帽子往陛下头上扣。是蒙大将军坚持上书请求随驾的,怪不得陛下不体恤。”
“世伯?”
久病成良医,何况师承琅琊阁主,即便医术比不过小熙出神入化,对蒙挚的病情他自有一套查探的法子。在他看来蒙挚的身体说不上千疮百孔也绝对不良于行,最好的选择就是乖乖待在京中静心休养,说不定还能多活个三五年。
沙场百战的蒙大将军嘿嘿笑着,斑白的发布满岁月沧桑的面容说不尽的恣意洒脱,“我等征战沙场之人马革裹尸才是最好的归宿,安乐乡中缠绵病榻苟延残喘不适合我辈习武之人哪。你不必为我的身体担心,倘若真有为君为民效死的一日,实乃我之大幸,当死而无憾。”
“世伯不想留着有用之身报效家国,总想着欣然赴死,难怪小云大夫总怨念您不是个好病人,每每害她头疼得紧。”
事实上,回到金陵养病的蒙挚不知为何像失去了求生意志般病情急剧恶化,要不是他内息深厚底子好,换做旁人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云徽殷自打晓得小熙乃是琅琊阁的少阁主承袭其父一身医术后,遇到难题便时常上门求教,十回中倒有□□回是为着蒙挚。
故而林洵知道得清楚,半真半假嗔怪起来堵得自知理亏的蒙挚哑口无言。
“大将军不善言辞人品却是一等一的,你父亲生前得他襄助良多,小东冥你可莫要欺负老实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穆霓凰话刚出口眼见得林洵脸色阴了下来再没了笑模样,暗骂自己失言奈何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连带一旁的“老实人”都觉得局促起来手脚都不晓得该往哪儿放,眼观鼻鼻观心坐得板板整整连眼神都不敢斜一下,唯恐被林洵“请”下车。
一左一右都是一副怕他翻脸、如临大敌的样子,哪怕有三分不快都被冲淡了。
沉默维持了片刻后,穆、蒙二人没等来料想中的冷言冷语或是勃然大怒,只听见幽幽轻叹过后,年轻的赤焰侯轻颤着阖上眼睑,看起来单薄而脆弱。
“我自知不如他良多,可他到底不在了。”
任林殊和梅长苏在昔年故旧们的心目中再如何花团锦簇的一个妙人,都无法改变他已作古的事实,任他们如何怀念追思也不可能借他林洵的躯体重生,既然每一次想到都是一次痛彻心扉的折磨,何苦执意念念不忘。
“我,我们不是,没有拿你们父子比较的意思……东冥……”
“我知姑母是意难平,然姑母怎不明白我亦是意难平。”
他口吻平平淡淡听不出半分怨怼,穆霓凰却分明从中品出了本不该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出现的哀伤。
“自降生到长大,是师尊让我能活在世间走一遭,我没见过他,也不想见他,我怕见了面会忍不住质问这个不知是林殊还是梅长苏的人,既知必死何苦生我?”
“姑母和世伯纵有百般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