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万语,真到了相见之时,又能说出多少来?”
背着他招“那人”魂的事儿他那不正经的师尊从他尚在襁褓中嘤嘤哭泣到他执掌江左盟近二十年里不知做过多少回,偏他梗着脖子一次都不肯见那人。他怕见了,脱口而出便是说不完的怨怼,留不下半分父子间的温情脉脉。
穆、蒙二人不知他的底细,只当他自幼失怙失持连从小关怀有加的叔伯都对他别有用心令他义愤难当说的气话,如何想得到林洵并非口出戏言,而他们又错过了什么样千载难逢失不再来的机会。
明知林殊哥哥(小殊)是这孩子藏得最深亦是最不可触碰的一道伤疤,好端端的他们提这个做什么。至于意难平什么的……
霓凰郡主远眺前方华盖之下御辇之上的九五之尊大梁帝皇,不无唏嘘地想到这些年来若有似无的刁难,真要说意难平,那位,才是昔年故旧中的头一份。
“你父亲甩甩手走得干脆,留下我们这些人抱憾终身,现在想来最最狡猾不过的就是他。要老夫说,都二十年过去啦,估摸着他投胎转世都该老大不小了,我们还惦记他做甚,不说他,不说他了。”
蒙大将军嗅出三人间突然间凝滞的气氛中心结难解的意味,出于好意打个哈哈也算是掩饰过去。霓凰郡主听他生搬硬套得勉强,暗叹蒙大将军依然直肠子一枚,这么些年历经风霜苦寒非但没能消磨去他的热血豪情,死心眼的功力同样不减当年。
哪怕再牵强的烂理由,能转移林洵的注意力就是好招,霓凰郡主违心地频频点头称是,定睛再看只见林洵既古怪又尴尬地勾勾嘴角。
穆、蒙二人面面相觑,万般不解奈何无从问起。
林洵在心里偷偷地猛翻白眼,思忖着据实相告某个死鬼老爹不晓得闹什么别扭至今盘桓地府不肯入轮回但凡有点法力便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状能不能多添两个人来骂醒他。
好在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且不论鬼神之说本就惊世骇俗,即便使他们与那人当面,最终落於下风被说服的十有八九亦不会是那人。
果断抛开昙花一现的荒诞念头,同样没打算在无解的公案上纠缠下去的林洵转而寻找下一个话题——不怎么善于寒暄的他,很不幸找到了另一个无解的症结。
“总见兴国侯独来独往,春狩似也未见侯爷家眷?”春狩此等盛世朝野上下得钦点随驾的公侯重臣无不带着家眷子侄巴不得能在驾前露脸,唯独兴国侯形孤影只独自前往,他的世子在家闭门思过倒也罢了,正妻和幼子也都不见随行,放眼春狩队伍前后也是清奇的一景,莫怪林洵觉得意外。
蒙挚久在北境又是一介耿介鲁男子,大半生醉心武学忙于军务,几无闲暇耽于儿女情长。木讷到令人发指的大将军眨巴眨巴眼,全不在意以他的年岁不合宜的“纯真”会否让身边的人不忍直视,直截了当地告诉林洵他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指望蒙世伯。
幸好被在场的一老一少寄以厚望的霓凰郡主到底不负所托知晓一二,眼见左右四下里就他们三个人,了不起再加个赶车的蔺大公子和有听没有懂的飞流,这等言豫津自己讳莫如深、京中豪门大多闭口不谈的豪门轶事即便她不说,又哪里瞒得过能知天下事的琅琊阁。
于是乎,兴国侯夫人年轻时做出的那桩令其闺誉受损,几乎闹得柳家颜面扫地的爱恨纠葛时隔十多年后在一个小辈眼前缓缓拉开了她神秘的面纱。
中书令柳澄膝下有两个誉满京城的孙女儿,嫡长女柳寒烟被聘为太子妃入主东宫,待将来太子登基,她顺理成章就是贵不可言的皇后娘娘,嫡幼女清溪仍待字闺中但人人都猜柳家必留不了她太久了。
原因无他,柳尚书乃是朝野内外皆知的老狐狸,眼看帝位更迭在即,以他老大人一贯的精明,除了把柳家牢牢绑上了太子的战车,同样不会错过将来的天子近臣,挑来选去,世代忠烈又从龙有功的兴国侯世子成为了他心目中孙女婿的上佳之选。
正所谓世事无常,一如话本杂文中出现的桥段,养在深闺的柳氏贵女极为偶然的在道观偶遇暂且寄住观中的落拓书生,其时中正定品举荐为官为成,自负满腹经纶却郁郁不得志的书生背起行囊四处游学,恰好落脚道观。
柳氏贵女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见惯了显赫灼华的世家子弟金声玉振、锦心绣肠的气度做派,难得遇见个满身萧瑟、失意之下行事偏激荒诞不经的浪荡游子,鬼迷心窍似的一头扎进了噬人的温情漩涡中难以自拔。听闻祖父有意将她许婚兴国侯言氏子,一面是她腻味不已的门阀贵胄,一面她倾心爱恋的失意书生,取舍的结果显而易见。
不说被看着长大、素来循规蹈矩的女儿气得仰倒的柳暨大人,饶是自诩吃过的盐比旁人吃过的米都多的柳老尚书一时间都想不明白悉心培养的氏族贵女怎的比市井女娘还要目光短浅离经叛道。
然而留给柳家人的时间已然不多,眼看那边厢柳清溪已与人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这边柳尚书亲口许下的亲事言家的聘礼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