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卫府。
五月的雨顺着天井的檐角滴落而下,像粘稠的丝线附着在皮肤上,耳边嘈杂的吵闹声,让卫约素迟钝的灵魂仍飘忽忽地在游荡,直到她听到一道焦急的沙哑声:
“约素!快躲开!”
可她的身体太沉重了,眼前也是茫茫的雾魇,人影幢幢各个扭曲,卫约素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半凉的茶水便劈头盖脸泼了过来,随即瓷盏砸在她额角,剧痛从额前传递到整个头腔,她痛苦地捂着脑袋,透过丝丝鲜血奋力睁大眼——
雕刻精美的门窗洞口中灯火影影幢幢,墙壁上的镶嵌的琉璃佛像垂眸俯视着世人,在大堂之中无数牌位放置在供桌上,袅袅的青烟下笼罩着一张张冷漠的面孔。
雨水湿润了卫约素的睫毛,她眨了眨眼,顺着人群看了一圈,直到看到在一旁焦急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姑姑。
姑姑?
卫约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不是刚刚在床榻边断了气吗?
祠堂前厅中,一个上着香云纱祥云纹图案的富贵女子,捻着手里的珠串,把卫约素的反应尽收眼底:“刚刚还不是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吗?怎么看到我把你的把戏都戳穿了,如今也演不下去了?”
熟悉而久违的声音从卫约素的记忆中跋山涉水而来,祠堂内女子的面容也在雨幕中逐渐清晰。
卫约素看着她,麻木迟钝的心渐渐涌起深刻的恨意。
崔启惠,她的养母。
卫约素忘不了她。
卫约素是被错抱回来的假千金,但在卫府之中,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养父母的疼爱。
卫老爷和卫夫人感情淡薄,卫约素夹杂在其中也不甚讨喜。
不论卫约素做什么,卫老爷始终对她视而不见。相比于卫老爷的冷漠,卫夫人则在另一个极端。
她对卫约素十分苛责,甚至到了一种蛮不讲理、厌恶的地步。
卫约素平时的所作所为都会被她曲解成另外的含义,因此对她说话时也夹枪带棒。卫约素在身世被戳破前,还一直安慰自己,不论怎么样,都是自己的爹娘,哪怕做事的方式让人难以接受,但终归是为自己好的。
可是呢?
在身世被戳破后,卫夫人对卫约素厌恶到了极点。
卫夫人搂着失而复得穿着光鲜亮丽的亲女儿,指着卫约素说是她抢占了她亲女儿这么多年的好日子。
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卫约素的亲生母亲在发现抱错之事后,又寻她无果,于是便将所有的母爱给予了卫夫人的亲女儿,还告诉她如果有一天遇到卫约素后,请善待她。
十六年的骨肉分离,也让卫约素的亲生母亲积攒了巨额财富,可卫夫人的亲女儿对此充耳不闻,甚至为了独占财富,撺掇着卫夫人把卫约素嫁给了城郊的一个泼皮无赖。
卫约素当年还记得,自己出嫁的那天正好下着瓢泼的大雨,受自己委托去给姑姑送信求救的丫头被杖毙在花轿旁,卫约素不想嫁给那样的泼皮无赖,跪在地上把额头都磕出鲜血,而卫夫人只是掀开她,笑得得意开怀道:“孙老四是我千挑万选的好人家,虽说家境差了些,可为人老实,以后你就好好跟着他过,也算这么多年我养育你,为你筹划的最后一件事。”
卫约素临出嫁前抱着府邸前的石狮子不愿意松开,小厮们硬生生把她的手指掰得血肉模糊,又拿绳子将她捆到轿子里押送到孙老四家里。
从那之后,卫约素的生活就真的入了地狱。
孙老四不事生产只是一味好赌,卫约素白日则要不停耕种,晚上又要就着一点菜油灯不停织布,等到要睡觉的时候还要被那姓孙的禽兽好一番凌/辱。
而她赚得每一分钱都会被孙老四搜刮过去,若是少了,还会被狠揍一顿。
卫约素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而卫夫人和她的亲女儿在霸占了卫约素亲生母亲积攒的所有家财后,享受尽了人世间的繁华。
卫约素自然也逃跑过,可一个女人身娇体弱,身上又没存留银子,能跑得多远?每次被孙老四追到后,总会被凑得浑身血污再赶到牛棚中睡。
最后一次逃跑被孙老四抓回来后,孙老四狠戾地看了她许久,卫约素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晚上。
可她没有,在入夜后,孙老四甚至难得给她端了一碗肉粥。
卫约素实在太饿了。
饿得连一点点的尊严都没办法维持,她颤颤巍巍把碗端过来,顾不上烫紧忙喝了好几口。
突然,一只热昂昂又带着压力的手阖在她的头顶上,那人生疏而缓慢地抚摸着她,粗粝地嗓子故意装作温柔体贴:
“约素,我在赌场欠了很多银子,你也知道我现在没什么钱去还,所以他们盯上了你。”
卫约素木讷地转过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孙老四继续温柔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