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十一月,京都下了初雪。这一年柳茵茵个子抽的极快,裁冬衣的时候,针线局的师傅一量,足足高了近三寸。她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便逐渐有了些颜色,柳茵茵有时照着镜子,便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长相大约大部分承自了母亲。不再剃发后一年,她的头发已可以简单扎一个髻,插上一支玉簪。穿上绫罗绸缎,垂眉抬首之间,已有了几分顾盼生姿的灵动。
兵部尚书的位置在历经了数月的空缺之后,终于尘埃落定。新任兵部尚书曾任职过工部和吏部侍郎,为人刚正不阿,又很有些脾气。他父亲曾是翰林学士,师从当朝大学士,而妻族多任职军中。因此既是文臣却又有军方的背景,无论是顾铨还是内阁对他都很满意。
四皇子如是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总不能真安排一个文人上去吧。”
许是皇帝对他的历练,皇帝没让太子参与到军制改革中,却让四皇子涉及颇深。他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像太子懂得怀柔之道,他性情刚直严谨,要他在吏部那帮老油条和兵部一群愣头青之间左右逢源,实在是苦不堪言。
六公主觉得四皇子存粹是自讨苦吃,大波朝一年一考,两榜共计录用三百余人,都是各州各县勤学苦读,满腹经纶又抱有济世情怀,盼着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年轻人。放着这些人才不用,非要自己累死累活,何苦来哉。退一万步讲,他是四皇子,嫡亲兄长是太子,只要不做错事,往后也是一辈子的荣宠。
四皇子与她讲不到一块去,他的满腹牢骚,只能泡上一壶好茶,去找徐安梁纾解。
十一月末,南楚皇帝骤然驾崩,因国不可一日无君,传位于征西大将军徐霈,即日已登基了。消息传到大波朝时,新任南楚皇帝已改了年号,是为勤和元年。
得知此事,大波朝内哗然。
四皇子身在太子的议事厅,听闻消息后便速速使人去长乐殿传话。六公主正和柳茵茵主仆四人摸叶子牌,得到消息后,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牌,穿戴整齐往皇后宫里去了。
临走前还拉着柳茵茵道:“我先去母后宫里听听消息,父皇在前朝议事,晚些时候要到母后宫里用膳,我晚膳便不和你们一道吃了。”
柳茵茵哎了一声,等六公主一走便提溜着就往徐安梁的小院去了。
徐安梁闻后却十分平静,甚至没有放下手中剪花枝的剪子。
“你要是难过,你要说出来?”柳茵茵围着他打圈圈,仍记得八月时徐安梁听闻母族噩耗时的反应,急道,“你怎么还有心思弄你这些花草。”
“我不难过,早就料到的事。”徐安梁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认真地说道。他的悲痛已在八月的那场大雨里哭完了。如今反而像似终于解脱一般,内心平静无波。
与其为早料到的事伤怀,不如好好把这一丛开败了的菊花打理干净。
“你不难过吗?”柳茵茵仍心有余悸,怕他面皮薄,人前总说无事,暗地里再独自伤心。天寒地冻的,徐安梁这副身子骨,再冻出什么毛病来,那才是大大的不值当。
徐安梁反过来安抚她:“已经难过过了,现在就还好。”
柳茵茵见他神色自然,深深叹了口起,在他后院的小台阶上坐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慌张起来:“六公主急急忙忙去皇后宫里去了,前朝听闻南楚换了新君也大为震动,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你?”听闻有好几个大臣建议皇帝处死徐安梁,以示对南楚隐瞒的不满。皇帝当朝虽未说什么,但保不定他心中怒极,反正徐安梁本来就可有可无的,说不定就真下旨赐死了。
徐安梁出奇的淡然,只道:“我的生死不过是皇帝一念之间,到了如今杀不杀的,就更无所谓了。”
柳茵茵惆怅地垂了头,此事不管如何她都没有办法,半晌独自喃喃道:“不管怎样,还有六公主在。”想来这么多年的刀光剑影,徐安梁还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现在,那时他可还是南楚唯一的皇子,六公主都保了他这么多年。如今身份更不如了,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反倒要杀了他了?柳茵茵连着摇头叹气,自忖道,不会不会,纵然皇帝要杀他,四皇子和六公主都不是肯罢休的。
“做什么唉声叹气,我还没死呢?”徐安梁故作打趣道。
“呸呸呸,快吐掉吐掉。”柳茵茵气急败坏,又见徐安梁笑的温和,无端又叹出一口浊气,“你说,若是你在南楚,如今你是不是就能当上皇帝了。”
“哪有这个如果。”徐安梁不过一笑。他从不做假设,幻想就如饮鸩止渴,会杀了他。他从小就习惯了接受事实:“从我被送至大波朝起,皇位就没我的事了。”这个事实,他幼时不懂,直到徐安阳死,直到南楚再无来信,直到周家倒台,皇后自缢,他才终于明白。
“那,那……”柳茵茵并不能很明白这些,“那你说,皇帝会不会赶你走,会不会把你送回南楚去?”
徐安梁摇摇头:“我不知道。”
柳茵茵又追问:“你想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