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吭声,她觉得周边的气压低的惊人。
半晌阿伯的喉结才开始滚动,声音干涩地说道:“出来吧。”
说着,就伸出手递给江上柒。
江上柒被搀扶着走出了地窖,她刚想问些什么,出了里屋,走到房子里面,眼前的一切把她吓到了。
仿佛置身人间炼狱,大片大片的尸体被成堆的摆放在一起,个个面露惊骇之色,身姿扭曲,脸色发着青黑。少有几个幸存的人站在一旁,头戴着白布,正在不住的流泪。
江上柒看着这群人的面孔,都是平日里熟悉的乡邻,目光一幕幕掠过这群人的脸,直到落到了那张和她一般大的女孩黄小身上,她顿住了,眼泪扑哧一下就刹不住闸,豆大的泪滴垂到地面,呜咽的声音令人听了心碎。
那年她八岁,虽对死的概念只是模糊半懂,但本能的悲伤发自内心袭涌而来,痛的她撕心裂肺。
阿伯站在江上柒的身后,看着她小小抱成一团的身影很是心疼,像秋天随时都可能飘走的落叶,难以抓住。
她哭了许久,哭到眼睛红肿,抬起头哽咽道:“阿伯,我爹娘呢?我爹娘在哪?”
阿伯许是不忍告诉她实情,任凭她如何追问都不回答。
江上柒哭的颤抖,迈起小短腿就追着路边站着的幸存者,问道:“你们有谁见过我阿爹阿娘?他们在哪里?”
有一个满眼都是血丝的女人掩着面瞧了她一眼,伸出枯槁的一双手,指了指西面。
西面有一群官兵穿着兵夫靠坐在一起,他们似乎是来运作尸体掩埋的,江上柒心凉了半截,但还是跑了过去。
阿伯见状也跟了上去,江上柒一路跌跌撞撞,那几个官兵看是个小孩,嘴里叼着一根草花,痞里痞气的吐了出去,他可能以为这样能吓退江上柒。
“去去去,小孩少妨碍。走!”
江上柒没有理睬,径直走向他们的推车,推车上面放了几具尸体,许是他们搬运要去掩埋的尸体。
江上柒的身子还是太小,只能勉强看到推车上尸体的衣物。只这一眼,她的眼泪就停不下来了,那身蓝色粗布麻衣,正是爹娘临行前的装扮。
“爹,娘——”
江上柒拖着长音喊了一句,任凭周围的官兵怎么驱赶喊叫她,她都听不清楚,眼睛里包含的泪滴遮挡了她的视线,世界在她眼中变大又变小,脑袋昏昏沉沉,腿脚也似灌了铅沉重,头晕目眩,胃部翻涌滚烫,无力感、孤独感、恐惧感这些情绪交汇,跳动在她的全身。
此后她的世界,再无爹娘的牵挂,再无避风的港湾,再无背后坚强的后盾。她的眼神聚焦在那件衣物上,变成空洞的躯壳,再不富有生机起来。
直至一双大手拍在她的肩上,江上柒才又回归到了清明。她看清大手的主人——阿伯,才痛哭着哀嚎道:“阿伯…上柒再也没有爹娘了…”
“我不该、我不该叫爹娘给我买那个杏花饼…”
“他们若是不下山,我们一家人还可以躲在地窖里去。”
“都是,都是我的错…”
江上柒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指责起自己来,将一切都归咎于她的身上,一个八岁小童,哪里分的清楚。阿伯又是个糙人,不太会说巧话,只能安抚着拍她的背,陪她一同疏解情绪。
阿伯到底也是个老江湖,他打眼一瞧就方知其中的端倪,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冷眼看着那群官兵。
江上柒爹娘的死不是简单一个瘴毒那么容易,他站得高看得远,自然要比江上柒瞥见的细节要多。他们两口子腹部都有血迹,不像瘴毒搞的鬼,倒像钝器所致。
阿伯的目光锋利无比,盯的那几名官兵都不敢抬头。
可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做不了什么。
只能替江上柒的爹娘看着她,防止这丫头做什么傻事。
在他看不到也改变不了的地方,他大手之下,扶着的小女孩,一点点的改变了。
孤僻寡言,从不拒绝,听话温顺,这些以前在江上柒爹娘耳中从不会听到的评价,都变成了江上柒以后的标签。
他们的离去,在八岁她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带着创伤的种子,这颗种子深扎心脏深处,大口吸纳她的鲜血,她变得麻木从容,甚至往后做了他人的提线木偶都无从知晓。
很多年后,跨越数以万计的日子,回头看时,她都想抱住当时脆弱的自己,替她说句:不是你的错,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