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身柱国府上,手里紧紧攥着绣球的,不是任何一位世子,亦非深情款款的玄晏。
蛮族人的黑袍狼藉地半敞,隐约露出胸膛的肉色;身上还散发着醉醺醺的酒气,眼神明晦不定。
然而,在他手中,秦鉴澜的绣球,堂而皇之地被举在阳光下,众目睽睽。
没有人知道贺子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然而绣球在握,铁证如山。
秦经武的联姻美梦就此破灭,秦鉴澜不想嫁也得嫁。
也是在那天,玄晏失踪了。
柱国府隔壁的院落,所有下人突然被遣散,一夜之间,整个老宅都空了。
就像是这世上,从未有过玄晏此人那般。
就像是从小到大,她从来都孤身一人。
大婚当日,秦鉴澜悄悄掀起花轿的帘子向外看,心中平静无波,只想看看传言中的质子。
从前就听闺房里的侍女讲过:“他样貌最神武,也最纨绔!”
礼成三日后,依民俗要回门。秦鉴澜一身水红色衣裙,立在依然亭亭如盖的大槐树下,抬头望着后墙的瓦片,看了许久。
新戴上的碧玉耳坠沉甸甸的,一直沉到心里。
从诲居的侍女心莲远远地站在她身后,不敢打扰婚宴以来寡言少语的夫人。
直到一片叶子打着旋儿,悠悠然落到发尾,秦鉴澜才发觉,都城已经入秋了。
她再也没见过玄晏。
数月后,当朝天子召贺子衿携夫人入宫,共赏花灯。
宴席上,神采飞扬的贺子衿坐在妃嫔中间,好听的异域口音妙语连珠,逗得她们掩着嘴娇笑。
秦鉴澜看着对面的皇子公主们,那个围着白狐裘的男人,正与太子推杯换盏,喝得格外高兴。再熟悉不过的眉眼,不是她青梅竹马的玄晏,又还能是谁!
席间玄晏望了他们一眼,只见贺子衿被围在拿他取乐的贵妇人间,秦鉴澜远远地一个人坐着,一动不动,看上去出尘脱俗。她瘦了。
他终究没有走过去,转过身向太子举杯道:“皇兄,继续喝!”
出于某种原因,在外流落多年的四皇子李玄晏,正式被接回宫中。不假时日,便凭借野狩时利落挽弓的身姿,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那正是李玄晏年少时,缠着秦柱国学会的武功。
再后来,宿州反叛,贺子衿失踪。
寒来暑往,秦鉴澜留在从诲居中,在心莲的照料下,平淡度日。温婉宁静的眉眼下,又藏着多少心思?
直到这一天。
贺子衿死后的第八天,李玄晏带着秦鉴澜,来到了皇宫。不知他是想补偿自己的缺憾,或是不愿看她一个人。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纸诏书,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叛贼亲眷,不日处决。
因此没人觉得,是李玄晏旧情难忘。
四皇子住处的偏殿里,秦鉴澜跪坐在蒲团上,细数着往事。
殿门外矮矮地栽种着一棵松树,覆着落雪,虬枝苍劲。
有人绕过花坛而来,身上的佩环扣响剑鞘,珰啷声清脆动听。
朱唇轻颤,秦鉴澜最终没说出话。纤纤玉手从怀中拂出长颈细白瓷瓶,不大用力便可摘出软木塞,又将它整个倒转过来,在粉红色的掌心上,落下了一枚小而圆的暗红色药丹。
细嫩的指尖拈起药丹,传来硬硬的质感;秦鉴澜仰着头,修长的脖颈和下颌连成一条优美的曲线,贝齿微张。
她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终于将鸩毒送进自己口中。
心有不甘?女人的性命如此,送给男人作依附。她的男人倒了,还不等她有所行动,也不等她敢于行动,天地就已经崩裂了。纵然将门千金,她自小也是被当成那些书香门第里的小姐养的,只为了长大成人,然后嫁人。
……不。
当真,心有不甘——
细细的,艳红的,血丝从她唇角溢出。
李玄晏走到殿门时,正看见她失力的身躯,向前扑倒在地。佩剑落地,他大步上前,将她正在流失力气的身体,揽入怀中。
她抬起手,抓住他月白色的衣襟。她说什么?她在说什么?
李玄晏将耳朵凑近她轻颤的双唇,环抱她的双手加上了几分气力。
秦鉴澜的呼吸渐渐沉重,结束了从将门千金到质子夫人,不算跌宕却极尽唏嘘的一生。
三十三年冬,李玄晏大破宿州,千军中只发一箭,取贺子衿首级。七日后,秦鉴澜饮鸩自绝于宫,香消玉殒。
三十三年冬,宿州叛贼尽除。经查,柱国府通敌,秦经武被夺职,余生不得进入都城。
雪落下时是无声的,一层一层的,将原本明晰的历史覆盖了,其间的权术谋乱,勾心斗角,被迫随之一笔勾销。
雪后初霁,如同一场大梦,恍然初醒。
……
心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