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长公主亲自下厨给雪姬做了一碗面吃。
她坐到桌旁,看雪姬小口吃面的样子,眼里的心疼越发浓重。
“当年霁尘他父亲死的时候,我也像你这样难过。可看看襁褓中尚是婴孩的霁尘,我只能擦干了眼泪为霁尘谋划将来。”
寿宁长公主夹了一块羊肉到雪姬碗里,继续说道:“霁尘他这孩子从小便极有主见。当年霁尘三元及第踏上仕途,我以为他会像他父亲一样成为清流文官,可他没有,他跟着崔玳一起为皇兄大肆敛财,我总骂他干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后来才知道是错怪他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搜罗倒崔党的罪证,明里暗里也帮了清流一派的官员不少。京官骂他,地方官骂他,江南文人骂他,百姓也骂他。可他是不是奸佞,我这个做母亲的最清楚不过,因为清楚,所以才痛心疾首。”
寿宁长公主拈帕子为雪姬揩她面颊上的泪珠儿,“好孩子,你别哭,这眼泪掉进了面碗里,吃起来咸。我和你讲霁尘的事,是想教你明白你的亡夫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霁尘迎亲前几夜总来问我这样做会不会惹你讨厌憎恶、那样做会不会让你伤心难过,他长到这么大,读书没有难倒过他,为官也没有难倒过他,偏偏这第一次当新郎,我在他脸上看到了焦急与不安。”
寿宁长公主喊银铃捧了一个象牙雕花的匣子放到桌上,她摘下护甲,打开匣子,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平安符。
“霁尘十二岁开始养你,你还是五岁的小孩儿时,他就有去寺庙为你求平安符的习惯,从前是一年求二三十个平安符,而你失踪那两年,霁尘去寺庙求平安符的次数越来越多,那两年共求了三百多枚平安符。”
寿宁长公主说着说着眼眶发红,哽咽道:“那两年霁尘找不见你,他一个滴酒不沾的人每个月都有十来日醉得一塌糊涂,喝醉了他就在院里舞剑,有几次拿剑弄伤了他自己的手臂,将我吓得半死,听他说那句‘身痛了心便不痛’,我是真想一剑杀了他,人都道‘生子当如孙仲谋’,我生的儿子就这点出息,说好听点是痴情种,说不好听点就是个不懂事的混不吝。”她将雪姬搂入怀中,“可你这可怜的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把你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知道你是皇兄的女儿,知道你的父亲杀了霁尘的父亲,我也恨不起来你。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不该祸及下一代。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了。雪姬,你答应我,代霁尘好好活下去,好吗?”
“殿下,我日后代阿郎承欢膝下,我听你的话。”雪姬肩膀耸动,她的眼泪打湿了寿宁长公主的衣裳。
寿宁长公主抚着她的脊背安慰道:“你今年才十八,还年轻呢,不必为霁尘他守着。你就为霁尘守孝三个月,便可放开自由婚嫁了。”
“不,我既然做了阿郎的妻子,便要为他守一辈子的。”雪姬坚持道。
“可霁尘他不想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当日的聘礼以外,他还另外为你备下了十里红妆,这是他在佛前发的宏愿。”寿宁长公主拆开了一个平安符,将里头的红纸展开来递给雪姬。
雪姬读道:“告知神明,万望垂怜:一愿吾妹芳华永驻、长命百岁,二愿吾妹长乐未央、永受嘉福,三愿吾妹觅得佳婿、儿孙满堂。”
她的泪溅落到手中红纸上,化开了上面的墨字。
寿宁长公主:“霁尘知自己要做短命郎,他起初不肯娶你为妻的,怕误了你的一生。但他又想到自己做过一件荒唐事,是该给你一个名分。雪姬,你为霁尘守孝三个月后,就把他给忘了吧。”
“既是阿郎短命,为何日夜喝药的人却是我?”崔雪姬回想起她那日呕血吐出的小虫。
“那药,是用来滋养你体内的殇蛊好好成活的。”寿宁长公主泣不成声,“十二年前,霁尘不知从哪里得了那两只蛊虫,母蛊他种在了自己体内,子蛊他种在了你的身上,一旦母蛊离体,说明子蛊的宿主寿元已尽,那母蛊的宿主便要代子蛊的宿主死去。这种邪性的玩意儿,我不许他用,可他偷偷用了,我也拿他没有办法。雪姬,你一定要替霁尘好好活下去。”
雪姬回抱着寿宁长公主失声痛哭。
颜霁尘他凭什么、凭什么待自己这个小白眼狼这么好?
他死在了她最爱他的那一年。
他这人太讨厌了!
*
景元二十五年十一月三十日,京城暴雪严寒,各处城门紧闭,因为涌来京城的灾民太多了。
玉照宫寝殿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龙榻之上的景元帝已病入膏肓。
雪姬素着一张脸,一身白色的衣裙,鬓角簪了一朵小白花。
她端着药碗进入寝殿,站在龙榻前为景元帝侍疾的朱烨听到脚步声,回首望了雪姬一眼。
朱烨过来接雪姬手中的药碗,被雪姬退后半步回绝了。
掌药女官温婉上前用银针验碗里的汤药有毒无毒,朱烨若有所思地盯着温婉手里的银针,而后屏退了寝殿内其余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