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宫门刚开,沈丛霁被‘请’进养心殿。
说是请,不太准确。
早晨沈府大门刚开,呼呼啦啦挤进来十好几个人。门房吓了一跳,刚要扯嗓子喊家丁,就被卓少烜领着五六个精壮的小伙子团团围住,一声儿也没发出来。
季全儿从后头进来,身后另外有几个太监架着两顶普通的青顶小轿进了沈府。
还不等沈家上下反应过来,季全儿已经领着几个太监进了后院,话不多说,进里间儿把沈丛霁和她的贴身侍女给薅了出来,一人推进一顶轿子里。
沈家老福晋正提溜着福晋在卧房里立规矩,听闻奴婢来报,狠狠吃了一惊。老福晋忙不迭起身,跟福晋一起追过来的时候,两顶轿子已经出了后院垂花门,往大门上去了。
不光两位福晋追了过来,沈谦和沈家大爷沈明悟也把轿子拦在了大门里头。
老福晋一眼瞧见季全儿,又瞅见了一边儿戴翎子的卓少烜,心在腔子里头‘噗通’使劲儿一跳,眼亮了三分。
沈谦常年御前行走,懂分寸,知进退,在季全儿和卓少烜面前保持着客气和冷静:“二位大人清早登府所为何事?我家孙女毕竟是闺阁姑娘,就这样被一顶轿子接进宫里去不成体统。”
这边季全儿还未答话,老福晋已经快步上前来,喜滋滋对季全儿露着一张笑脸:“公公和大人清早登门接人想必是奉了万岁爷旨意。只是我们沈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万岁爷即便心急,也得依着规矩不是吗?不如公公和大人先回宫复命,待我们给霁儿梳洗打扮再送进宫伺候不迟。”
季全儿差点笑了出来,卓少烜年纪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别开脸去不看老福晋。
沈谦双眼一瞪,呵斥老福晋:“你昏了头了!”他又唤儿媳,“还不快扶你额涅下去歇着,省的在这丢人现眼。”
老福晋摸不着头脑。在她眼里,这是皇帝终于开了眼,瞅见了自家孙女,大喜的事儿,怎么在沈谦那儿好像天要塌了一样。
季全儿冲老福晋拱拱手:“太太您吉祥,奴才们确实是奉了皇命来接沈姑娘进宫,不过奴才只是个奴才,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爷的意思。奴才劝您,这几日最好留在府上,家里头的人别往外头去。有些事儿,闹得大了,最后还是沈家脸上无光。”
轿子没有窗,沈丛霁在里头呜咽:“我不进宫,玛法、太太,求您救我!”
沈丛霁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沈谦心里头猛的坠了下去。
眼里头全是皇帝的人,现下坐进皇帝宣召的轿子里能吓成这样,看来是捅娄子了。
沈谦狠狠剜了自己的儿子儿媳一眼,无力的叹口气,低垂着头:“罢了,公公既是奉命而来,臣当遵旨。”
季全儿打个千儿:“多谢老大人,您老放宽心。”
话毕,卓少烜使个眼色,几个太监低头快步,抬着两顶小轿迅速出了沈家大门,隐进外头还略带灰暗的朦胧中。
小轿一停未停,直接进了养心门。
帘子掀开,季全儿脸上笑得古怪:“姑娘下轿吧。”
沈丛霁一动不敢动,只窝在一角,颤颤巍巍问他:“小柳呢?”
小柳?哦,季全儿会意:“她是奴才,哪儿能进养心门。刚才在西华门那儿咱们就分道扬镳了,这会儿估计慎刑司的姑姑们正伺候着小柳姑娘呢。”
沈丛霁身子一僵,脸色已经苍白到有些发青,声音带了哭腔:“谙达,公公,我求您,您行行好,把我送回家去吧。”
季全儿嘿嘿笑两声:“姑娘以为你这是在哪儿?奴才们念着院判大人的面子,才好声好气儿请您下轿。您是个聪明人,可别再触主子爷的逆鳞,您乖乖下来,进去面圣,活罪能不能逃不好说,可至少死罪可免。”
沈丛霁整个人抖起来,季全儿甚至能听见她牙齿相撞的声音。
他也不催她,就那么笑眯眯瞅着她,一直瞅到沈丛霁额角流汗,才自己哆哆嗦嗦从轿子里头钻出来。
季全儿上了月台,躬身启声:“启禀主子爷,沈大姑娘来了。”
里头许久不出声,季全儿也不急,回头瞥一眼沈丛霁。
沈丛霁手指就快把袍子边儿绞破,整个人脸色青灰灰的,在夏初的清晨,从脚底到顶心儿硬生生蹿上一股凉气。
完了,全完了,沈丛霁整个人已经呆的像块木头。季全儿毫不怀疑,这会儿要是有人大声喊一嗓儿,怕是能把沈大姑娘给直接吓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棱里头有皇帝金石清朗的声音:“进来。”
季全儿弓着身朝沈丛霁让了让,伸手示意她进去。
沈丛霁腿像灌了铅。
她少时怀春,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走进养心殿的样子。也许身后会拥簇着一群奴才,也许她能在体顺堂的明窗底下看书绣花。可无论怎么幻想,也从未想过第一次进养心殿竟会是今日这种情形。
季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