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子,本镖头可不知你要寻什么二女儿。”
张镖头折了折手中的马鞭,略腮胡子抖了起来,黝黑的脸庞上,炯炯有神的大眼毫不畏惧地盯着苏文斌:
“我们在朱家效力,拿的是朱家的钱,听得是朱家的令,这马车中是我们奉了朱大小姐的令平安护送回城的人,苏老爷子今天带了这么多家丁奴仆,是要劫车吗?”
另一个声音响起:
“张镖头你别忘了,即便是你们朱大小姐,也不过是我内人,我身为朱家长子带庶妹回府管教,天经地义,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大哥竟然也来了!
苏瑾然心慌地砰砰直跳,手指冰冷,抓着风铃的手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张镖头不愧是经常走南闯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本镖头倒是想问,苏老爷子与苏公子如何认定车内是你们要找的人,有何凭证?”
苏文斌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在张镖头马匹前,朝身后二十几个家丁挥了挥手,将朱宅的马车半围拢起来:
“昨日,我那儿媳声称怕我去衙门丢了脸面,愿替我去大牢接回二女儿,没想到,这一接便没了踪影!”
“我今日去朱家追问,朱家人也推三阻四,细想了一下,今日是二女儿她生母忌日,她一定会来法言寺上香!”
苏老爷子穿着一身华贵的丝绸衣衫,乍一看,像是出身高门显贵一般气度不凡,他顾不得路过的人投来的好奇目光,指着马车,朝张镖头质问:
“是不是老子要找的人,打开车门一看便知,老子倒想问问你有何身份阻拦我管教家事!”
张镖头打了个手势,同行的其余三位镖师立即将苏瑾然的马车护在中央,暗中紧了紧袖腕,做好搏斗的准备。
张镖头身型彪悍,勒转马头挡在苏瑾然马车前,毫不退让:
“我是个粗人,看在此前曾与二位打过些许交道,奉劝一句,于什么情于什么理,您二位都跟我讲不着,我也不会听,马车中的人您二位今日也带不走。”
“您今日若非要将车内之人带走,那就别怪我老张头今日撕破脸面。”
三人声调很高,苏瑾然在车内听得十分清晰,她惊慌得瑟瑟发抖,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庞更加多了一层苍白。
母亲亡故了这么多年,父亲从未给母亲做过一次法事,上过一次香。
甚至连法言寺里那个小小的牌位,都是因为母亲故去后的第二年,父亲经常噩梦惊醒,被请进苏宅看风水的神婆提点,才在法言寺中为母亲立了一个牌位。
这些年,苏瑾然一直以为父亲早就不记得母亲的忌日了,所以她从不祈求父亲能将母亲的牌位接回苏宅供奉,又或者,某一年,父亲突然良心大发,同她一并来法言寺为母亲上柱香。
她在苏家时,孤零零地偷偷跑到法言寺,看一眼母亲的牌位,为她拂去上面的落灰。
她嫁给周钧后,或许是父亲忌惮周家的权势,又或许是因她得攀高门,她同周钧光明正大前往法言寺为母亲祭灵,嫡母虽然满腔怒意,却只是敢怒不敢言。
今日,她终于从父亲口中得知,原来父亲一直都知道母亲的忌日。
只是他不想花时间,花心思,去怀念一个已经故去的人。
哪怕这个人,曾带着丰厚的嫁妆,远嫁他乡,在身边没有一个亲信之人的日子里,忍受正室的欺辱,为他拼命生下孩子。
太可笑了。
苏瑾然冷得发抖,却突然笑出了声。
今日父亲为何愿意来法言寺,想必是她被周钧休弃,曾经她这桩令父亲脸上增光的婚姻,如今成了父亲的污点。
父亲生怕她在沧州城多留一日,脸面便会难堪一日,更怕她这个毒害婆母,入过大牢,被夫家休弃的弃妇连累家人的前程。
他答允了周钧的条件,最怕的,是多拖一日周钧会反悔。
所以才会在今日,法言寺下,母亲亡魂的注视中,计划着拦下她送往一个再也不会牵扯到他们的地方。
苏瑾然狠狠咬着下唇,血腥气息在唇齿间弥漫,她却全然感知不到痛意,只觉得周身彻骨的冰冷。
风铃见苏瑾然唇间溢出殷红的血,慌忙和她换了个位置,将她护在更靠里面,掏出帕子为她轻轻擦着血痕:
“姑娘别怕,大嫂请来的镖师是可靠的,即便是今日姑娘被老爷子带回府,风铃也不会离开姑娘,天南海北,风铃都会跟姑娘在一起!”
“大不了……大不了瞅个深夜我带姑娘翻墙逃出去,回风铃老家的村子,我们村虽然小,但是听闻现在养蚕织布,只要勤快总能过上安稳日子。”
她一边宽慰,一边为苏瑾然擦着唇上的血,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马车外的对峙仍在继续,父亲、大哥和张镖头的激烈言辞传进车中,苏瑾然想听不到都不行。
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