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并非是阎王笔下一挥,自此生死簿上一笔勾销,前尘往事尽归尘土。
亡魂进入地府,通常由无常引去判官面前,裁定生前的是非功过,功德薄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穷凶极恶之徒自然得刀山火海滚上一遭,或是打入十八层地狱,下辈子投胎多半要入畜生道,而经年乐善好施之辈魂体镀金光,来生喜乐无忧,平安康泰。
阮栀榆受禁术所困,背负了太多恶业,但天上地下总有陈情处,且她命格贵重,判官那里自有公道。
但周邂不同,他还是一只活生生的猫妖,倘若结契完成后,谢阮作恶多端,他不仅要跟在后头收拾残局,还得承受天道降下的现世报。
果报亦有好坏之分,如果谢阮行善积德,法则嘉奖的福报便会同等地加诸于周邂身上,所以他的玩笑话也有几分事实依据。
互换命格太过凶险,以周邂的道行,究竟有几成把握还未可知。
“其实倒也不必像我那样置换彼此的命格,我毕竟是元元的母亲,加上当年之事有多方术士护法,成功率才高一些。”阮栀榆见他们二人僵持不下,出言劝解,“眼下只要抽出部分灵力,抵挡住魂场崩塌时周围的魑魅魍魉反噬足矣。”
周邂敛眸思索一番,觉得此法可行,但算不得万全之计。
他提出了另一个听上去比较折中的办法:“我知道有一种术法,也能将两人的命格牵连在一起,双方各自承担一半的果报。”
谢阮对这方面了解不深,她只在调查母亲的死因期间简要地学习过一些风水常识,因此她下意识地看向阮栀榆,眼神中透着些许疑惑。
周邂提出的办法确实在正规的黄老学说里,阮栀榆此前也考虑过以平分业果的方式救下谢阮,但那年六月初九子夜出生的命格实在奇异,生死相替才是唯一的答案。不过,短时间内暂用此法,倒也有可能留有一线生机。
阮栀榆盯着面前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生,沉吟半晌,最终重重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来吧。”
谢阮见她松口,心里清楚周邂的办法恐怕已经是眼下最好的情况了。
悬浮在半空中的槐木牌隐隐散发出暗色的光,交织的黑线刻镂着阮栀榆的生辰,半掩的房门在呼号的阴风中哐啷作响。
“时间不多了。”阮栀榆催促道。
周邂后退半步,抬手在谢阮肩侧轻轻一点:“去和她道个别吧。”
纷乱陈杂的雾向两侧散开又很快聚拢,谢阮讷讷地走过去,僵着身子重新在床边坐下。阮栀榆仰起脖颈,像垂死挣扎的天鹅,痛苦而窒息。
“我要走了。”谢阮颤声说。
阮栀榆竭力抬起手,摸索着抓住谢阮,干瘦的指骨握得她生疼:“好好活着,好好照顾自己,有的路太难走,就算了吧。”
谢阮别过脸,颊侧滚落一滴泪珠:“你会回来看我吗?”
“妈妈爱你。”阮栀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勉力一笑,而后垂手自上而下划过虚空,凉风将谢阮推向周邂,阮栀榆转头冲着周邂喊道,“快带她走!”
周邂稳稳接住踉跄着跌过来的谢阮,从脖子上摘下猫猫牌交到她手中。
“结契完成后会对生魂造成极大冲击,扶桑木能护住你。”他面对面看向谢阮,“魂场崩塌时阴气聚成旋涡,到时候一定要跟紧我。”
谢阮点点头,双眸雾蒙蒙地噙着泪:“那你怎么办?”
“我跟着二叔学过保命的符咒。”周邂垂眸,“别担心,我会带你回家。”
母女尚且需要以血为媒介结成契约,周邂想要替代阮栀榆的角色,自然也需要结血契。他咬破指尖,涌出的血珠仿佛悬浮在真空世界里的水珠,腾在空气中,随着周邂的动作缓缓汇成一幅阵法图。
“手给我。”他分神看了眼谢阮。
谢阮会意,学着他动作迅速地咬开指尖。周邂牵着她,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把人带到阵法前,在四角和中心点涂上她的血液。
赤红的复杂图案顷刻间迸发出金色的光芒,谢阮感觉到自己的魂体被不断拉扯着向周邂靠近,直到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嵌进他怀里。
耀眼的金芒将他们完全笼罩住,像金刚不破的保护罩,阻隔了外界缭绕的阴气。
还未完全失去意识的阮栀榆远远看见阵法的纹路,最后落下的那个结印清晰地刻入她眼底。她诧异地看向周邂,却见对方竖起食指贴在唇畔,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张了张嘴,末了化作一缕无可奈何的笑。
真实的阵法与周邂所描述的完全不同,那同样是古籍孤本中才有的禁术,一旦结成,则两人同生共死,永生永世地纠缠。
阮栀榆清楚周邂的真身,正因如此,比起生命力顽强的猫妖,谢阮实在是太脆弱了。况且如果她没有看错,周邂身上源自于灵猫的那部分灵力只有一半,而仅有的灵力通过阵法悉数附在扶桑木上,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幽微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