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就这么出现在程越之的眼前。
他头发凌乱的簪在头顶,黑黑白白的发丝没有规则的掺杂在一起。脸上的胡须杂乱,早不复从前利落的模样。
脸呢?那更是苍老消瘦了不少,早不复从前端方君子的模样,若不是程越之知道他是谁,就说他是山野农人也丝毫看不出假。
罗楚见到程越之颇为意外,他走到门前,却并未打开门,隔着低矮的篱笆与他打四目相对。
程越之是晚辈,他双手抱拳抢先开口:“学生程越之,见过老师。”
“程大人礼重了,我不过在你少时指点过你几篇文章,算不得什么老师。我如今只是一介布衣,受不得你这一礼。”罗楚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行动上却没有看出来有一丝惶恐。
他站直着身子,双手搭在立着的锄头把子上,动作放松,表情冷淡。
程越之对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说:“老师文人气节令学生钦佩,您虽然已经辞官,可您在学生心中仍然是为官之标杆,您的教诲学生时时谨记在心。”
罗楚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问:“别说废话了程大人,这么恶劣的天你跑这么大老远来深山老林里找我这个被罢官的老头,究竟要做什么?”
程越之轻笑一声,感叹道:“老师说话还是这么直接,可当年针砭时弊的英姿只有茫茫山野能看见,着实令人惋惜。”
罗楚皱起眉头看这程越之恭维的样子心里感到烦闷,讽刺道:“没什么好惋惜的。程大人,你不忙于朝政跑到崇山来找我这个糟老头子,看来我朝真是国泰民安的紧,连当朝宰相都能有这么多闲暇时间游山玩水了?”
“学生今日来寻老师,就是为了朝政。不知老师可否让我进去说话?此事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的。”
罗楚从鼻腔里出气,轻哼了一声,扛起锄头转身就往屋子走去,边走边说:“我就是个山野农夫,朝政与我何干?你找错人了,请回吧!”
见对方就要走,程越之赶忙喊道:“若是我说,我想再一次推行您当初的新政,特前来向您讨教呢?”
果然,听到这句话,罗楚的背影定住,远远看去单薄的肩背还有一丝丝颤抖。
“当年为了推行新政,有多少人为此丧命你可知道?你今日跑来,轻飘飘的说一句想要再推新政,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窥见王朝根基被动摇想要尽力补救,凭我想要为当年枉死之人求回一个公道。老师,我知道这么多年您虽然不在朝堂之上,可这天下之事桩桩件件您都了如指掌。”
程越之见罗楚有些动摇,继续说:“先前忠武侯私挖铁矿一事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是达官贵人肆意圈地,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仅京城王家所拥有的耕地就有三百一十二亩,每年的收成能足足养着西北一个山村人三年不劳作。更何况,朝廷这样的蛀虫又何止王家一门呢?”
说到这,罗楚再也听不下去,他扔掉手里的锄头,转身快步走到门口,一脸愤恨地对着程越之说:“你说的这些,不仅我知道,圣上更是知道。若是大道理有用,我十年前就把这事做成了!”
“当年是当年,今日是今日。忠武侯如今已是秋后蚂蚱,下一个我要动的就是王家。”
罗楚平复了情绪,冷冷地问:“你既心里有盘算,找我作甚?我如今已没有一点能耐把手伸到朝廷里去。”
程越之见对方已经被自己劝得差不多了,微笑着再次说出先前的请求:“要的就是老师您伸不进朝廷里的那只手。此事说来话长,学生可否进门一叙?”
罗楚冷哼一声,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门没锁,推门进来就成!”
开春之后,夏言贞就很少再和程越之见面了。一方面她时常得皇后召见去给她调养身子,另一方面程越之忙于春闱之事实在脱不开身。
春闱的试题一般都是翰林院先拟定,然后由宰相先筛选和修订一轮,最后交由皇帝决定,至于试题具体是哪一些,在开考之前只有皇帝知道。
然而在开考前两天,却出了一件大事。
有一京城的考生酒喝多了,在翠华楼里大声嚷嚷今年春闱他必中。他的同窗们纷纷笑话他,毕竟这考生资质平平,若是他能必中,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考生见同窗们不信,把酒杯往地上一摔,站在桌子上大喊:“你们都不信我?这考题我都提前知道了!‘普武平吴以独断而克,符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会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2’,宰相大人亲口告诉我的,不信你们就等好了看吧!”
整个翠华楼里的人皆哄堂大笑,第二天便成了整个京城考生们的茶余饭后的笑料。可等到第三天春闱开始的那一天,所有考生都笑不出来了——那考场题榜上的字,和两天前晚上翠华楼那个考生所说的,竟然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