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李柔嘉期待的眼神一直望着他,“这茶如何?”
淳于晦敛下心神,淡淡道,“尚可。”
怎么只有“尚可”啊,明明他就很喜欢嘛,李柔嘉上辈子为了练习这专门对他口的茶艺,在长安他最爱的那家茶楼可是泡了小半年。
“这茶水果然次了一些,若是用荷露,保管能让夫子满意。”李柔嘉不服气地说。
落烟却对她刮目相看,能得公子一句“尚可”可不容易。
“夫子,你看这茶确实还行……那我还用学吗?”
淳于晦瞧她一眼,“茶艺这一门可以免了。”
李柔嘉瞪大眼睛,“只免茶艺么?”
“不然呢,我何时说过全给你免了,别得寸进尺。”
他确实没说过,是她自己会错了意,李柔嘉垂头丧气,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哀怨地瞧了一眼淳于晦,老老实实坐回案桌上。
淳于晦笑笑,“这茶不用学了,今日难得我有空,给你讲讲经义。”
落烟赶紧收了茶具,将笔墨纸砚摆出来。
这一讲就是小半个下午,日暮西垂,晚霞挂在云层之上,院子里只听见淳于晦清朗中带着一丝冷意的说话声。
他本人坐镇,可不比嬷嬷,李柔嘉打起精神坐直身子,也不敢走神,困了就灌一口浓茶,他随时都会提问,答不出来手掌心得挨板子。
“复述一遍,‘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句话怎么解。”淳于晦又提问道。
李柔嘉赶紧站起来,边回忆边说,虽然是结结巴巴了一些,但好歹大致意思是记下来了。
其实淳于晦知道,她很聪明,只要她用心思学的东西,都能学个□□成,可惜就是太懒散,什么都不往心里面去。
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天性如此。
不过若是天性的话,那她能为他学这么多,可见是一颗心全扑在了他的身上。
这般剔透玲珑又真挚热忱的赤子之心,不说世所罕见,但也是万中无一,上辈子,是他眼拙没看出来,这一次,既然他知晓她的心意,断不好让她失望了去。
“夫子,我说完了。”
“嗯,”淳于晦点点头,“不过这些都是我的解读,那你自己的观点呢,你如何看待《礼记》中的这句话?”
她的观点?
“你只管说便是,没有对错之分。”淳于晦不自觉温和地鼓励道,就像一个慈父对着家里最宠爱的幼子。
想了想,李柔嘉缓缓说,“我觉得夫子说的没错,公天下而非家天下,这天下不是一家独有,而是万民所享,虽然北梁绵延了许多年,可不代表司马家就是这天下的主人。”
说着,她便回忆起前世的种种,“天子不过是这天下的管理者罢了,若是暴虐无道,苛待百姓,那自然能被更有贤明的君主所取代。”
这话一出,一旁的落烟脸色泛白,嘉娘子也太敢说了,幸好这院子里没有旁人,不然这话若是传出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不是还有一句话吗,民似水,君似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子在其位,就该将百姓放在第一位,讲信修睦,选贤举能,这样方能长治久安。”
淳于晦不妨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还以为她在司马闻的未央宫里待久了,同他一道做出那些暴虐无道之举,心性不堪,想着将她给拉回正道。
如今看来,她的心性单纯清正,那些妖妃传闻多半不实,不过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李柔嘉这些话其实也是上辈子听陈山说的,他总喜欢掉书袋子,明明饭都吃不起,还惦记着看书做学问,大道理一套套,非要掰开揉碎说给她听。
每每她做错事,陈山都会涨红着脸给她说这是不对的。
有一次,她坑了瞎眼的菜农两兜青菜,陈山愣是跛着脚一瘸一拐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找到那老伯给他菜钱。
那次见他发了好大的火,李柔嘉还以为他会不要自己了,眼巴巴等在院子门口,好不容易瞧见他回来,又扭过头去梗着脖子不认错。
陈山并没有骂她,而是用那两兜青菜熬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递给她,温声道,“饿了没,快吃吧。”
等她狼吞虎咽吃饱了,陈山才开始讲他的大道理。
“说的不错,”淳于晦赞赏地瞧着她,“都是你自己想的?”
李柔嘉回过神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淳于晦这种通敌叛国的人敢夸她。
“也不全是我想的,偶尔在茶楼里听那些穷书生说过两句。”李柔嘉说。
“你能记住这些道理便很不错,饿了没?”
他的这句“饿了没”让李柔嘉恍惚又想起陈山来。
“怎么了?”淳于晦瞧她发怔的模样,还以为她学傻了。
“没、”李柔嘉赶紧低下头去,他是淳于晦,他不是陈山,“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