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丛丛比巨树还要高的漆黑野草铺陈于大地之上，这如黑色海洋一般的野草，淹没了当下这片阴土大地上的所有事物。
苏午安安静静地看着瞎眼老车夫的动作，在对方绑缚好车上的肿胀女尸，坐到了车头之后，他也跟着上了车，坐在车侧。
瓮声瓮气、充满遗憾的声音消逝在寂静阴土中。
老车夫是活人！
苏午听着那阵断续的歌声，坐在排子车的车帮子上，随车摇摇晃晃，身影漫过一丛丛漆黑蒿草。
“好。”
一根根金属色、沾满血污的羽毛跟着从虚空中飘落。
“梦……”
老车夫也未过分压榨自己这个老伙计，感觉排子车速度稍微提上来了些许，他也就放下了鞭子。
当下的活计颇清净，不必去与旁人争抢甚么。
肿胀女尸落进这黑草丛中。
排子车头坐着的老车夫，笑着言语着，驱赶着走得慢了的老骡马，那瞎眼的骡马便又鼓起了几分劲力，稍微提快乐速度。
‘蒿里’这地方，老车夫都未听说过。
水波里，浮现出当下地域近乎一致的情景，只是水波幻梦中的寂静地域之内，站着黑傩太上爷、李黑虎两人的形影，二人在水波幻梦中正自交谈着，决定是留在此间，还是折回原处——而在他们交谈之时，黑黢黢的寂静地域尽头处，那道侧卧在阴土尽头的梦貘神像，不知何时坐起了身。
……
以及，缘何他与他的骡马在这阴间行走，竟不受此间强烈的阴间气息影响？！
在这‘黑草丛’中，连苏午的心识都被遮蔽，无法探明更远之处的究竟，但老车夫的那匹瞎眼骡马，却好似识得这里的道路一样……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蒿里何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大嘴乌鸦’叼着肿胀女尸，奋力振动双翅，从昏冥苍穹中俯冲而下，它肚腹中垂下来的血红条索上，一道人影紧抓着条索，随风摆荡。
他又是否知道自己运送的货物是甚么？
是否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一辆排子车被一匹瞎了眼睛的马骡牵引着，停在路边，有个同样瞎了眼睛的老车夫坐在排子车头。
它与它的主人都太苍老了，哪怕铆足了劲想要提起速度来，也只是叫排子车稍微加快几分而已。
他们不知怎么到了这阴间的深处，甚至帮着将‘肿胀女尸’这样的盗诡之尸，运送到不知何处去——‘肿胀之尸’被老车夫称作是到了的‘货物’——是谁请他在这里帮忙运送货物的？
实际上，这样老的牲口，眼睛都已瞎掉，已经做不了甚么活计，养着也是浪费草料，这匹老骡马原本也是要被杀了吃肉的，幸而有人拦下来，给老车夫与他这匹老骡马寻了个拉货的活计。
它匆匆奔到了那辆排子车前，就躺在了排子车上。
大嘴乌鸦振翅飞远，昏暗破碎之天间，已难见它巨大的形影。
他面上浮现一抹笑容，解下排子车头铁钩上挂着的绳索，摸索着将排子车上那堆分外柔软的物什捆扎得结结实实，将肿胀女尸完全与排子车绑缚固定在了一起。
重归于肿胀女尸先前盘踞阴沟的黑傩太上爷，猛然间长出了一口气——方才走入那片寂静阴土之中，一种难言的、刻骨的惊惧感就时刻盘绕在他心识里，仿似一个在梦里到处寻找厕所的人，紧迫感如影随形地追迫着他！
仿似在提醒他，他所寄身之梦即将要醒了！
鬼梦一旦苏醒，黑傩、白驹这些寄居于梦中的人们，也就尽皆化作虚无！
幸而，李黑虎与黑傩太上爷在那片寂静阴土无声息被梦貘神像吞噬之前，先一步走出了那片寂静阴土！
苏午心头凛然，瞬间弃绝了将这‘大嘴乌鸦’祭祀给自身性魂的想法。
那匹瞎眼的老骡马就慢腾腾地迈开蹄子，牵引着身后的排子车，往黑草丛深处去。
黑沉沉的阴土尽头，梦貘神像不知何时坐起身，张开了头顶上的一双眼睛，它那双眼睛里，分明各自悬着十个瞳仁！
在二者走出这片寂静地域不久，寂暗虚空又弥生出层层水波。
对方脑海里转动的念头，已被他所窥知。
老人家本就不是阴间里的人，只是‘碰巧’须借道阴间，送一程主顾托付给他的‘货物’，赚些银子，维持家里的生计而已——他又何必惊扰了对方，偏要坏别人这点好事？
更何况，将借道阴间的活人‘惊醒’，老人家只怕也会顷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