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下,珠串摇晃,响声清脆。
路上是两道清晰的车辙。
楚亦儒跟在管事身后走上前去,就见一只嫩白的小手掀起了布帘。
他脸上的笑意一滞。
杜玉岚弓腰出了车厢,抬手将一头乌发挡在身后,跳下车来。
腰上的荷包跳了两下,勾得菱花绢带卷起了边。
楚亦儒拱手行了一礼,问道:“已是黄昏,杜姑娘怎得亲自过来了?”
他换回了翩翩公子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光明磊落,方才的狡诈与算计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是那双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喜色。
杜玉岚俯身施了一礼,顺手理了理披风的前摆。
“此番前来,是为交付贵府前些日子订的布匹”,她说着轻蹙眉头,眼睛缓缓垂下,声音哽咽了些,带着委屈与怨气。
“按计划本可以完工,但天有不测风云,两天前的那个晚上,有人不知为何故,潜入了我家的染坊,把那些未着色的布子都弄毁了,我们这两日急赶慢赶,离当时签下的字据,还差了八十匹。”
话落,她轻叹一口气,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
她走得急,只在披风下套了条素白纱裙,拿菱花绢在腰上打了个结,殊不知她一身素色,配上浅紫披风,在风中掩面低泣的样子,比之以往更加娇弱柔美。
白皙纤细的腕子上,轻颤的银镯分外惹眼。
楚亦儒晃了神,忽地想到“月下泪雨飘,星眸泣春娇”二句,今日一见,才知古人并未虚言。
他强压内心的喜悦,佯装恼怒道:“这是哪个歹人干的好事,敢这样算计我们!”
杜玉岚擦了擦眼角,抬起杏眼,像是下定了决心,道:“这事虽然蹊跷,但误了贵客的单子就是我们的过错,杜家向来诚信经营,会按照字据返还订金与赔付。”
她自袖中掏出字据,薄薄的字条承载着她最后的希望。
“还请公子过目,并拿出当时存留的字据比对,确保所有数字无误。”
她将字据递过去,抿了抿唇。
手指轻轻颤抖。
楚亦儒扫了两眼,确实是当时订下的数量,又拿过管事递来的字据,一一比对。
两张字据一模一样,无误。
“是当时签的字据。”
楚亦儒答道,他用余光打量马车里的木箱,强压嘴角,未注意到杜玉岚的眼神变了。
无措又无辜的眼里精光乍现。
“公子和管事都能保证字据无误吗?”
她又问道。
管事注意到她的眼神,面上闪过一丝狐疑,又拿过字据看了两眼。
“正如公子所言,无误。”管事答道,确实是他亲手写的字据,任她怎样都翻不出花来。
“好。”
杜玉岚拍手叫好,这种不淑女的动作,放在她身上竟透着洒脱。
车里的人应声搬出了两个木箱,“哐当”一声放下,里面是银两颤动的声响。
楚亦儒脸上笑容加深。
杜玉岚打开木箱,白花花的银两在昏黄的天空下甚是耀眼。
“这是一千一百两白银,还请公子核查。”杜玉岚摊开一只手,神色平静道,“按立下的字据,由于无法按时交工,我们会按原价出售,这其中的一千是返还的定金,一百是部分赔金。”
楚亦儒点了点头,边上立马有人拿了戥子称量。
“余下的赔金在这”,杜玉岚解下腰间系的荷包递过去,“二十三两。”
楚亦儒未勾起的笑僵在了嘴角。
他未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问道:“姑娘这是在说笑?”
前些日子管事给他算过,分明是两千两,怎么就成一百来两了?
楚亦儒歪头看了眼管事,那个半百的老头也是一脸呆滞,拿着两张字据道:“杜姑娘算错了吧,这字据咱可是刚看了,怎能是四百两?”
杜玉岚勾着荷包带子轻轻摇晃。
朱红的荷包上是银线绣花金丝勾边,都是她喜欢的颜色。
格外喜庆的荷包边是她亮晶晶的眼睛,那笑意真真快要溢出来了。
“我们就是按字据算的。”
杜玉岚接过字据,挨个指着上面的字,说道:“管事您看,‘若店家无法按期交易货物,将全部返还定金,附加十三赔付’,我们还差一百三十匹完工,就是赔一百二十三两呀。”
她又换回单纯无邪的眼神,乌黑的眸子直盯着两人,问道:“有什么问题呀?”
楚亦儒彻底没了愉悦的心情,他是尚书的长子,打小学的都是经学礼义,家里的产业从未经手,哪里懂算账赔付这些?
小姑娘嘴里的数字像蹦豆子似的往外冒,一阵把他绕糊涂了,只能把管事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