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不久后便收起了那对金镯。
起初是因为得知安华姑妈与小叔叔的关系向来不睦,玉生以为自己日日和安华姑妈相见,未免令她睹物思人。后来才真正觉得沉重无比,于是请梅娣买来了一个精细的玻璃台,摆在了房里的长衣柜顶上,至此很久再不曾拿出来戴过。
李文树直至到了马场后,方道:“你看,你的衣领湿了。”
玉生扭过脸,也仍是看不见的。只是隐约见深深浅浅,应是淋了雨。
“换下来吗?”
玉生并不回他的话。
李文树的马场里只养了波斯一匹马,放眼宽敞的马厩,似乎再放下十匹马也不会拥挤。柔软的干草地上正轻踏过波斯洁净的马蹄,它在不赛马时,温顺的不像马,像只猫,但玉生偏偏是最怕猫的,她接过李文树手中的草料,要送到波斯的口中,手不动声色地颤了颤。
李文树微笑道:“太太,你摸一摸波斯的头。”
玉生道:“我很怕。”
“怕什么?”
“也许是怕它咬人。”
李文树笑出声,道:“太太,马不会咬人,波斯更不会。”
忽然,他握住她的手,抬了抬,一点点伸到了波斯那浓密的鬃毛上,它的毛发很漂亮,发亮,几乎就像玉生自己的长发。它仿佛知道她的双手为它梳理着毛发,于是垂下眼来望她,它望人时,漆黑的眼瞳常常这样冷漠,只有到赛马场上,才会显露高傲不羁的神色。
李文树望了望她的手,望了望波斯,又望了望她的脸。
玉生道:“看什么?”
李文树道:“看你,又看了看你送给波斯的马鞍。”
于是玉生也望见了那马鞍,绒黑皮面挂在它黢黑的马背上,不细望,又怎么望得见呢。她的手心从鬃毛缓缓移到了那马鞍,皮面上她为它刺了“波斯”的名字。
“请坐上去。”
玉生再次道:“我很怕。”
李文树道:“不用怕。”
接着,他的双手便揽住了她整具身躯,轻易地,令她翻身上了马背。她感到自己的背脊一瞬间曾紧紧贴过他的胸膛,即便同床共枕时也没有那样近。
玉生来不及恐惧,李文树已上了马。他坐在她的身后,不像在南京乘马时犹如隔千山万水,他低着脸靠了一下她的肩颈,轻扯动了缰绳。
“听梅娣说你等着回信。”
“嗯。”
波斯缓慢地踱起了步。
李文树道:“如果只是信不会那么慢,也许寄了许多东西,要寄某艘商船过来。”
玉生并不回话。
李文树又握住了她的双手,他摸着她手指的关节,摸着她洁白的甲面,翻了过来,抚上她的手心,轻捏了捏。然后他紧握着,将她的手放到了缰绳上。
“试一试。”
“我也许会扯疼波斯。”
李文树笑道:“你这样细的手,没办法弄疼波斯。”
于是他松了手,将那条光滑的缰绳交付到了她的手中,她试着扯动了,但每走一步又飞快地收住了手,似乎犹豫不决。他想着,实际没有乘过马的人倒不像她这样,反倒是把所有蛮力都付下去,像是要把每根鬃毛嵌入缰绳才肯罢休。
马厩中散漫了不一会儿,玉生便彻底放开了缰绳。
李文树没有问话,玉生仿佛自答道:“算了,信马由缰。”
“二尺原来这样小。”
李文树抱紧了她的腰身,注道:“我为你订的那件睡袍,做大了。”
玉生道:“没什么要紧,睡袍的系带系紧了,穿着就紧了。”
“所以你每晚都系得很紧才入睡。”
她总以为只有他才将自己的朱红睡袍系得那样紧,但忘记了自己也是穿着睡袍睡在他身旁的,再没有像她与他这样一对新婚燕尔,恍然间一句,便能羞耻得令她无话可解,无法转过脸去望他。即便低一低眼,也怕望见他的手正握着她的腰身。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记起问他一句道:“金小姐,她是你的什么人?”
倒不是忽然记起的,从离开南京前,又或者是从第一次在金小姐家里见到他就要问的话,等到了此时此刻。
“是最不重要的一位表亲。”
李文树淡淡道:“你知道,如今仍有人娶十四位太太,从前只是更多,除去安华姑妈,金小姐是我数也数不清的表姑妈所生的一个女儿——为什么送她礼,为什么见她,也只是因为你当时在她的家里,就算只是为了去见你而拜访她,自然也不能空着手去。”
玉生没有立即回话。
于是李文树又注道:“像怕猫一样,你很怕她。”
玉生道:“她像猫一样令人恐惧。”
李文树道:“因为猫发了疯会伤人,金小姐也会,她抽大烟,并且抽到如痴如醉的地步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