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馆不久后,芳萝的车子重又在公馆中驶了出来。
李文树终于窥见了那道魅影。
李爱蓝正在厅中抱着它,一失手,它发黑油亮的毛发从李爱蓝的手臂中滑落,即刻躲入了那一只紫檀佛桌底下。玉生进厅门时,捕捉到了那双幽蓝的眼睛,它也仿佛正等着她,尖叫了一声后,它飞快地往玉生的脚边窜了过去。
李文树道:“那是什么?”
李爱蓝道:“我的猫,钰钰。”
玉生的脸色变得和之前每一次见到它时一样白,甚至更白一些,因它的爪牙拂过了玉生的脚踝,正刺痛着,玉生不低头去看,但似乎已留下浅浅的红痕。玉生挽着李文树的手颤了颤,直至李爱蓝将那只猫又拥入自己的怀中,她的手方放了放。
李文树道:“爱蓝,抱回你房里。”
李爱蓝笑了笑,道:“为什么?”
李文树道:“自己喜爱的东西,便只留在自己身边。”
李爱蓝不改神色仍笑着,道:“哥哥难道不喜欢猫?”
说着,李爱蓝不知为什么将怀中的猫递到玉生眼前来。玉生当下对上那一双近在咫尺的猫眼,一怔,而后惊恐地退到了李文树的身后去。在李文树的身后玉生听见李爱蓝的笑声,她正笑着将玉生的惊慌掩饰过去。但李文树冷下脸,唤来了梅娣。
李文树唤道:“梅娣,把猫抱出去。”
梅娣应声道:“是的,先生。”
接着,梅娣走到李爱蓝身前,低了低脸伸出双手。李爱蓝像是冷哼了一声,仍递出去,梅娣回过身,还未离去。
李爱蓝便又唤住她道:“要抱去哪呢?”
李文树道:“明早送去愚园那边。”
李爱蓝拨高了声,道:“哥哥,为什么?”
李文树并不立即回她的话,他望了望梅娣怀中的猫,示意着,梅娣便快步离开了厅面。
于是李爱蓝又高声问道:“为什么?”
李文树道:“爱蓝,你知道为什么。”
李文树重挽过玉生的手,走过李爱蓝身旁,走到那只猫窜过的佛桌前。傍晚时分要供香,安华姑妈还未回来,往常是安华姑妈供香的。李文树从桌上取了香火点上,正要分一半给玉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摔落。
玉生回过脸,见李爱蓝扔了那只逗猫的长铃,出了厅门去了。
玉生低低唤一句道:“爱蓝。”
李文树闭着眼,点上香,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随后芳萝的车子开进了公馆,李爱蓝坐了上去,没有说要到哪里便离开了。芳萝回来后向梅娣回了话,说她将车子停在到了蒲石路的一条长街,李爱蓝下了车,直直走进了一座灯光通明的高楼。梅娣想了想,便再去回了玉生的话。
梅娣道:“应是去了欧阳家。”
玉生道:“那只猫呢?”
梅娣道:“暂且囚在后面的小房。”
玉生又问道:“明早要送去愚园哪里?”
梅娣回道:“愚园的老宅楼,先生是在那里出生的,自搬来公馆后,已有许多年不回去了。”
玉生静默着,不再说话。
只因李文树从廊上走来了,他边拉起院前的电灯,像是要看清谁在卧房门前说话,见是梅娣,他系紧睡袍带子,走近了,他将一件干净非常的外衣递到梅娣手上。
李文树道:“梅娣,劳烦你为我拿去清洗。”
他发上的水滴了一滴在玉生的手背,低着脸,他从怀中取出帕巾为她擦了擦。随后梅娣关上了院门,他也拉下了院前的电灯,无言地,示意着,彼此回到温暖光明的地界。
翻来覆去,直至幔帐外传来细细地雨声。
玉生方问他道:“你睡着了。”
李文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心。玉生反过手,要去摸他手上的时间,却摸不到,伸入睡袍袖口里,也只是柔软的手臂。
玉生道:“不知为什么,我睡不着。”
李文树重如一座山般翻过身来,黑暗中,她知道他正望着她。
于是玉生注道:“爱蓝回来了吗?”
“她明天会回来。”
“是吗。”
李文树低低声道:“她在大洋定下的成衣明天中午会送来,明晚她出门赴约要穿的。”
玉生道:“或者,等到爱蓝回来再将猫送走。”
李文树笑了笑,望不真切,但她知道他在笑。
“你既怕猫,又知道爱蓝她养着猫,应该早将那只猫送出去。”
李文树细细注道:“公馆是给人住的,不可能让人去迁就一只猫,愚园老宅只住着几个帮佣做清扫修整的工作,实际要更清静。一只猫的去处多了,它们不会像人一样盖起四四方方的天地——但人会,这是你的家,太太。”
玉生久久地,没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