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石桌上摊开一本书,纸页已然泛黄,纸面却依旧平整如新。
书旁摆了一方墨砚,墨汁似乎已经干涸,笔搁在砚台上,人却不知往何处去了。
愫愫不爱窥探人的秘密。但有关沈缱的事,她总难抑制住心中好奇。就如上辈子翻看他写奏疏一样,愫愫抱着酒坛子走到石案旁。
竟然是一本《太平广记》,集子摊开那页,篇目为《南柯太守传》。
沈缱何时对这种无凭无据的神鬼之事起兴致了?以往他可是连野史都不屑于看一眼的。
难道是失意所致?这也说得过去。陈元洲顶替了他的科考名次既成事实,下此府试又还在一年以后,他心怀悒郁拿闲书打发日子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科考,她还从未担心过。当年他从一介布衣到位列三公,从未在一次科考中失手过。唯一一次,是吏部铨选。
是她死的那一日。
沈缱在大雪里冻了一夜,没能参加考试。
重生后她已许久不再回想前世的过往了。不知是记忆太遥远,还是暑气太熏人,连回忆里逼人的寒冷都淡了不少,似乎也如这南柯太守,黄粱一梦。
愫愫叹了口气,将回忆从脑海中甩出去,她踮脚朝屋内瞧了瞧,沈缱仍旧不见其影。
就算是出门也该将门锁上才是,虽说这院子窃贼并无光顾的必要,但若是有人要藏身在这院子里对他不利又该如何?
愫愫抱着酒转过头,心想着傍晚再来。
脚刚踏出一步,另一步还未落地,愫愫只感到额头一痛,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倾倒。
还未印证她和酒坛哪个先落地,少年已经先一步伸出了手,牢牢将她揽进怀里。
“冒犯了。”
少年语气带着隐隐的热,轻轻拂过耳畔。宛如一只轻盈的蝶落于后颈,停留之处泛起微微的麻痒。
愫愫愣了片刻,才听清他说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不愧是沈缱,礼数的规矩已然刻进了骨子里。
一丝清风拂过树梢,轻轻吹动少年人的衣角。连风止时不经意的一次触碰,仿佛都摇漾着缠绵的味道。
夏日炎热,沈缱和她都穿得单薄。从她的方向,正好能看见他因衣物拉扯而微微露出的锁骨,美玉无瑕,当真是肤如凝脂。
虽说前世愫愫还曾偷看过他沐浴,但那时她毕竟是鬼身,沈缱看不见她。至于现在,还是非礼勿视的好。
心里这般想着,愫愫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手撑住石案正要站起,却发觉按住手臂上的力道仍未消失。
愫愫抬起头,一眨不眨盯着他的下颌。沈缱似乎才反应过来,迟钝松开手。
“抱歉。”
不愧是沈缱,越礼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如若不是她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腕,怕是都不知他平静表象下的心,跳动得是如此怦然而混乱。
他害羞了。
愫愫很肯定。
“月如琢呢?”她见好就收,并未再出言打趣沈缱。
沈缱垂下眸子,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安静道:“去城北了。”
愫愫点了点头。
城北是大多是官府县衙处所,或是官员家眷的住所。月如琢应当是去楚家了。
让他来保护沈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韦见愁上辈子得罪了大半个江湖的人,追杀他的人从南海到北疆,比比皆是。他手中又带着前朝皇帝的玉玺,朝廷中也不乏有要灭他口的人。
他虽然借着假死脱了身,但以他四处树敌的能耐,一旦有人知晓他还活着,沈缱性命危在旦夕。
不如将沈缱放到爹爹身边,衙门防守森严,也许能够护他无碍。
沈缱目光滑过她怀里的酒坛,问道:“你是来找他的?”
不知为何,愫愫回过神,正要点头,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委屈。刚到嘴边的话立刻改了口:“自然是……来找你的。”
愫愫将酒坛递给他,道:“我不会喝酒,我爹也不会。”
愫愫知道,沈缱也不会。
但他现在必须会。
“多年邻居,我却从未给你送过礼,这酒是上好的不须归,你且拿着,权当是见面礼。”说完,也不管沈缱是否愿意,便强塞进他的怀里。
少年目光停在酒坛上,抱住的力道不自觉紧了些,眉眼弯了弯:“多谢沈姑娘。”
听到他的语气,愫愫内心终于松了口气。沈缱有时候就像一只小猫咪,生气了随便摸摸他给条鱼吃便能高兴一下午。
若是他能永远如此便好了。
微风打了个旋儿,轻轻翻动着案上的书。愫愫从纷繁的思绪中抽出来,也收回了停留在书页上的目光。
“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这酒你可要记得喝了。”虽然她知道,这不须归到最后十有八九都会进月如琢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