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少女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尽头,消隐于夏日浮动的暑气中。白日当空,刚过正午,日光明烈。
沈缱抬眼看了看天,又垂下眼。
什么时辰不早……
明明……时辰还很早……
一只猫从树上跳下,踱着小步走到沈缱脚边,围着他轻轻蹭了蹭。
“喵?”
沈缱抱起小猫,轻轻捏了一下猫脸:“你主人今日敷衍我,你没有小鱼干了。”
“喵!”
他是猫猫诶,猫猫怎能没有小鱼干!
气死猫也!
日光刺眼,暑气实在逼人。出了沈家的门,愫愫片刻未停进了屋。
斯湫正在灶房内捣鼓消暑的吃食,庭中除了阵阵蝉鸣,不闻半句人声。
愫愫已经多日未见陈仲胥了。自从陈弼一死,他便不见了踪影。或许是恢复了记忆,又或许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嫌她这里简陋便另寻他处了。
不过平日里她住前院,而他住后院,两人相见不多。因此即使他不辞而别,愫愫心中也并未有不悦亦或是不舍之感。
她如往日一般摊开卷轴,正要在陈弼名字上画一个圈。这时,一张字条从卷轴的夹缝中掉落在地。
她弯腰拾起。
都城相见。
——谢朝蕴
这是陈仲胥的笔迹。
她前几日曾经瞥见过陈仲胥的字,是清雅峻拔的瘦金体,她当时惊异于他失忆了还能写得出一笔好字,便多看了几眼,记在了心里。
愫愫思绪宛如一团乱麻。
谢朝蕴又是谁,为何陈仲胥在这张字条上要提他的名字?他又是如何找到这张卷轴,将字条放进里面的?
思及此,她心中隐隐发寒。他将字条放入这张卷轴中,必定料到她定会打开它,也知道其中的人会死。
就在此时,阿浮声音从外传来:“姑娘,这人好像在后院还留了东西!”
阿浮话音刚落没多久便推开了门。只见她手中拿着一对棋瓮,里面各自装了黑白两色的棋子。
愫愫捻起一粒,欲查看棋子底部是否有刻字,入手那一瞬却为这棋子细腻温润的触感而吸引。
阿浮学她也拿出一粒,放到日光下细细观赏。
棋子静静躺在手心,莹润而光泽,一看便价值不菲。
一个猜测在阿浮心中渐渐成型,她咽了咽唾沫,不可置信地看向愫愫:“姑娘,这,这该不会是玉吧?”
就是玉,还是上好的和田玉。
“收着吧。”愫愫淡淡道。
都城相见。
她倒要看看,这谢朝蕴到底是何方神圣。
而此时的都城谢家,谢去夷适才摔碎了一只上好的白玉杯。
“你,你这是要气死你老子!”
玉杯碎片四溅,吓得屋外的仆从纷纷低头,谢朝蕴面色依然平淡如水。
“如今朝中虎视眈眈,多少双眼睛盯着,想要置谢家于死地。陛下三番两次请你如入宫授太子以礼,你却接连推拒,如今更是,莫非是要陛下一怒之下灭了谢家不成!”
谢去夷这番话不过是为了抒发心中的郁愤罢了,任哪个都城百姓听了都会笑他信口开河。
自从两百多年大诏开国伊始,谢家便掌控着朝中一半政权。在历史的沉浮之中,曾有两位帝王意图以清君侧的名义诛灭谢家。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不是因为谢家滔天的权势,也不是谢家在文人墨客当中的地位。不是谢家需要大诏,而是大诏需要谢家。
朝中谢姓子弟便有四成,荀家,方家,陆家各占一成。而谢家又掌管礼部,因科举而做官的人为了在朝中安身立命,往往也会投入其麾下。
大诏需要谢家来制衡朝廷,维系安稳。
即使只是徒有其表的安稳。
谢朝蕴目光停在手中卷册上,眼皮抬也未抬:“荀家和陈弼勾结,暗中豢养了一只食人的猛兽,意欲在秋猎时谋杀圣上。”
谢去夷动作一顿,面上宛如六月瞬变的天色,立刻转阴为晴:“哦?竟有此事?”
说完他摸着长须,兀自点头。
“这趟去得值当。”他搓了搓手,“奏疏可写好了?荀家这几日不安分得很,是该杀鸡儆猴了。”
“弹劾谢殷的奏疏,这已是第三本。”谢朝蕴将奏疏放在桌案上。
谢去夷瞥过奏疏,咳了咳:“毕竟是谢家子弟,该宽容之处还是应当宽容……提点几句便足够了。如若从严发落,恐会寒了其他谢家子弟的心。”
谢家是由一个个谢姓子弟支撑起来的,处置一人事小,失威事大。谢朝蕴才华谋略皆为常人难及,唯不谙处世之道,为官资历尚浅。要而论之,便是心中仍存了几分士子的不平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