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小太子跌跌撞撞跑过长亭,抓住谢朝蕴的衣袍。
谢朝蕴回过头。
“父皇说您不教孤学问了……是孤做错了事吗?”
谢朝蕴伸手拂去他头顶雪花,温声道:“君子见人,不可不正衣冠。我虽无法再授殿下以礼,但过去曾教导殿下的,殿下也当温故知新。”
“先生教孤的,孤会记在心里的。”他顿了顿,踌躇道:“先生不愿再教我,是因为长公主吗?”
“也许吧。”谢朝蕴淡淡道。
“那孤以后,还能去谢家找先生吗?”
“我虽已辞去太傅之职,不日将会离开都城。殿下有何不解,可去大鸣寺寻见素法师,他学问渊博,自会给殿下解答。”
小太子急忙追问:“先生要去哪儿?”
“岳州。”他走进了雪里。
小太子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曾回头。
他知道,先生不是生了他的气,先生只是……对大诏失望了。
白色的身影沉默融于白色的霜雪,空无一人的宫道往前延展,在一片雪白的天地间,朱红宫门次第而开,又嘎嘎地关上。
落雪覆地,无声抹去行迹。
远处隐隐飘来弦乐之音,间歇夹杂着清脆的笑声,是从高处传来的,不知是父皇同哪位新入宫妃子在摘星台上寻欢作乐,吟咏风月。
小太子回过神,任太监牵着,走回那重重的牢笼。
长公主死后,都城都在传,谢家心存谋反之心。缘由是谢家嫡子收殓了长公主的尸首,让她得以归葬封地。
谢去夷受此案牵连,被罚去三年俸禄,交还宰相职权。谢家自此案后,行事较之往日更为低调。尽管谢家人仍身居朝廷要职,但荀家蒙皇帝恩宠,已隐隐有压过谢家之势。而陆家因诛杀长公主有功,其子弟常受皇帝提拔,烜赫一时。
一切都重回轨道,仿佛无事发生。
唯有此后数年,再不闻谢家弟子谢朝蕴行迹。
长公主之死传到岳州时,已过了年关。愫愫捧着兰花,许久未回神。
上辈子,长公主活得比这一世要长,但也不过多活了三年。不是因谋反,而是抑郁而终。长年的忧思让她积劳成疾,常犯哮喘之症。后又因驸马郑玄战死于边疆,她沉恸过甚,不到半月便去了。
长公主做了上辈子她想做却未做的事——谋反。
上一世直到死前,她也未能狠下心去推翻她篡位的胞弟。这一世虽未能成功,却为天下彰明,萧寅的皇位乃是谋逆所得。
“赵姑娘。”
门外的轻唤声拉回她的思绪,重新将花盆归放窗下,她开了门。
入目是个绾着妇人髻的女子,臂间挽着一只竹篮。
愫愫认得她,正是昨日陪着月玲进来的两名女子,估摸着年纪比她大些,又成了婚的女子,只有她那姓盛名红玉的表姐。
她面上浅浅笑着,眉眼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婉柔,连声音也轻轻柔柔的。单看她的容貌,便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昨日天黑不便叨扰,今日红玉是特意来找赵姑娘您的。”冷气冻得她鼻尖红红,青丝上落满细碎的雪花,亮晶晶的,像星子般。
愫愫不忍道:“屋外冷,进去说吧。”
“不了不了,只有几句话。”她悄悄看了眼屋内,很快便折回了目光。
她撩起竹篮一角,拿出一枚天碧色的印章,印章后缀的红穗子已然褪色,但印章依旧完整如新。
她抬手让刻印的那面朝上,现出一个稚拙的“赵”字。
“这是我的?”愫愫反复翻看这枚小小的印章,翻遍脑海也未忆起自己是何时雕了这样一枚印章,但这印章上的字又确是她的。
年幼时她曾痴迷过刻章,但那也不过半月光景。
“这枚印章,我过去一直以为是沈缱的。”她神情含了几分窘迫,面颊浮上丝丝红意。
“直到听玲儿说起你与沈缱成婚的事,我才终于明白。”她伸出手,将印章放在她掌心,“沈缱当年在雪地里丢的印章,是赵姑娘你的。”
“雪地里?”愫愫脑海一片空白,“沈缱为何会在雪地里捡到我的印章?”她上次来梅庄的时候,可还是十年前。
“原来赵姑娘不知道么?”她眼角溢出点点笑意,冲淡了方才的窘迫,笑容温婉柔和,“十年前,从雪地里被你救上来的,除了我和玲儿,还有沈缱。”
那时候她满心满眼只有沈缱一个人,沈缱去哪儿,她便也要跟着去哪儿。那日沈缱被她缠得烦了,便只身一人入了后山的梅林。
谁料到她和玲儿不慎踩中陷阱掉了下去,沈缱为了救她们,也不慎掉了下去。这枚印章,便是在那时捡到的。
她抬起眼,笑着道:“赵姑娘,沈缱他很喜欢你。”
盛红玉说完便含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