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起来了,虽然今日是中元节,但鬼也不会大咧咧就在白天出行了。大多道行不够的仍惧于日光,像沈淑和莫伊人这种厉鬼倒没有关系,但是多少也会受到影响,不仅功力会大打折扣,魂体也会感到不适。
可不去沈府,这偌大的京城,似乎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再回到茅草屋继续琢磨琴的事情。
她生前所弹的琴唤作“鸣骄”,父亲疼爱她,特意去寻了制琴大师给她打造了这架琴,她自己亦很是喜爱。她死后,沈佩将琴列作她的陪葬了,所以这琴算是她的死后财产,她可以随时召取。
时间其实流逝得很快,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
于凡人而言,中元节是祭祖之日,而于鬼物而言,中元节的夜是属于他们的难得狂欢。
尚未真正入夜,街上已经渐渐空了。当然了,这是在凡人的眼中。
至少在沈淑看来,街上就拥挤得不行。形形色色的鬼肆无忌惮地占据了活人的地盘,熙来攘往,正是一派摩肩接踵的景象。
东边,原本是卖小吃的摊子上,围了一堆饿死鬼。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摊主在这儿留了些许吃食。只是饿死鬼们吃不到,只能不住得揉着硕大的肚子,涎水从口中流到了地上,嚷着“好饿啊,好饿啊”之类的话。
沈淑漫无目的地飘着,却不小心与人,啊不,与鬼撞了一下。
沈淑低下头,看见一个垂髫小儿正哭丧着脸,揉着自己被撞的头。他看起来很瘦弱,也许只有四五岁,手中却提着许多河灯,多得他即使站立也难以保持平衡。
当然啦,这肯定不是个普通的卖灯小孩儿。
他身上湿漉漉的,脚踝和手腕上缠了不少水草,面色泛紫,七窍中不断有水流出来。很显然,他是溺死的。
沈淑正欲离开,却听那孩子怯生生开口:“姐姐,要买河灯吗?”他一开口,就有浑浊的河水从中涌出,“姐姐买一盏吧,小宝还要挣钱给婆婆治病呐。”
沈淑一愣,倒是没想到这是个痴鬼。
痴鬼所痴之物不同,或痴于酒,或痴于棋,或痴于美人,总归都是痴于一物的。这份痴令他们忘却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只知重复生前执念最强烈的那件事。
“好。”
沈淑叹了口气,用冥币从孩子那里买了盏灯。
孩子笑得眯起了眼,挑了一盏最漂亮的给她。
灯到了她手中,便化作点点荧光,涌入她的身体——灯里有孩子下意识赠予她的怨力,这是他最为诚挚的感谢。
沈淑温柔地笑了笑。
看到河灯,她的思绪又开始飘远了。
中元节是要放灯的。有传言说,把对亡者的思念写在纸上,再将纸放在河灯上,河灯就能顺着这条河一直流到忘川,如果那人没有转世,河灯就漂到亡者手中,若那人已经转世了,那么转世之人亦能在心中感受到那份思念。
犹记她曾与谢瑾言相约,于每年的中元放灯,她送给娘亲,瑾言哥送给谢家先烈。只是如今……
世事怎生如此无常。
但下一刻,沈淑又觉得,造化确然喜欢弄人,可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她一抬头,就那样正好,正好撞见了她此生最想要看到的风景。
俊朗的青年着一袭简单的白色长衫,长身鹤立。他的身后是河,细微的水流撞击声在夜色中轻响,千盏万盏各式各样的河灯漂在河面上,于火光明灭间带着千千万万人的思念。
而他的身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