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宁快到家时,已是更深露重,白日里的浮华与喧闹都在如水的月光中沉寂下来。
来路已被夜色吞噬,前路亦是一片茫茫,脚下踏着的碎石小径仿佛没有尽头,令夜归者恍然产生一种世间独我的错觉。
到底上了年纪,腿脚不够灵便了,又是少有的夜半未眠,因此走到这里,娜宁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但这条路她是走了成千上万遍的,她自然最为清楚,再拐一个弯,就可以见到那座小院。她稍稍松了口气,但这气只出了一半,又被她噎回喉中——明明是居住了几十年的家,她却觉得有些陌生,就好比是离乡之人的近乡情怯,横亘于心间而又难以言表。
房檐下悬着的灯笼,与月光交融着照亮了门前那块空地,洒下一片暖黄的微光,稍稍中和了夜色的寒凉,依稀可见院门半敞,似乎正等待着她这个晚归的主人返家。
她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
下午时天色始终阴沉,入夜后反倒是晴空万里,唯有圆月旁似遮欲掩般拢起了一片薄云,但这显然无法遮住这清辉,反使漫天的星光似浸在水中的熠熠宝石,与月色辉映着落进这方相较于天而言再小不过的小院里,也落在更为渺小的人身上。
娜宁这才察觉,院中那二人是没有影子的。
沈淑原本微微仰起头望着夜空,这会儿似有所感般看向门口,正好与娜宁对上视线。
一时沉默。
此刻虽夜色深沉,并无人语,但尘世向来不是静谧的。
地上的树影动起来时,便是风要与树讲话了,树上的鸟开始鸣啭,一准是被这私语吵醒了。这边未罢,那边邻家的狗又莫名其妙地吠了起来,一声又一声,短促而高亢。
过了好一会儿,邻家屋内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旋即门被打开一条缝,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不知一个什么东西被掷了出来,砸到地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与之同时的是男人困意满满的呵斥声:“小畜生,叫什么!”
狗又听不懂他在骂什么,但它大抵是被掷出的东西吓了一跳,吠了两声就消停了。
娜宁听着这样的动静,平静如碧湖的眼底泛起一道涟漪,直到这一刻起,她才恍恍惚惚地想到,真的只剩下她一人了。
沉默的时光似乎总是很漫长,但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瞬罢了。沈淑率先反应过来,她起身走到门口,将娜宁从门外搀了进来。
娜宁回过神,对沈淑勉强笑了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下?”
“正是夜深了,我们才担心未归的婆婆呢。”沈淑将娜宁引到院中摆放的石桌旁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好让她暖暖身子。
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令娜宁有种重新活过来的错觉,身体暖起来了,僵滞许久的思绪才稍稍解冻。
她听得出来,这话未必是沈淑真正想说的,但其中的关切亦做不得假。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会儿眼前这对年轻人,叹道:“老妪年纪大啦,没几日好活了,你们的日子还长得很——”说到这,她顿了顿,又笑道,“瞧我这老糊涂,你们哪能和我们比呢!”
月光透亮,但在这样深沉的夜里,到底还是朦胧了些,柔柔地笼在娜宁的脸上、发上,似乎抹去了她身上岁月的痕迹。
沈淑看着这样的娜宁,欲言又止。
她有心想告诉娜宁单潇就是小黑的事,但仔细想想,娜宁却未必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
于是她只好说:“抱歉,婆婆。”
既是抱歉未能告知她真相,又是抱歉给她带来无妄之灾。
是的,无妄之灾。她很清楚,这猫鬼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想必也与先前之人脱不开联系。
谢必安似有所感,握了握她垂在身侧的手,传音道:“我来问吧。”
沈淑心中的忧悒顿时被冲淡了几分,并不可避免地生出丝丝甜意来,有点像是茶的回甘,清淡而经久不散。
她知道必安其实是不爱讲话的性子,生前也是迫于种种无奈,不得不说。但有些东西,不用言语,反而能得到更深切的表达。
然而还不待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发问,娜宁便先开口了:“你们是为了水儿而来的吧?”
确切说来,他们只是路过此地,但显然有人不想让他们简简单单地“路过”。自他们抵达汉崇城以来,所有事情的矛头都指向了花使单若水,要解决问题,她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所以娜宁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瞒着的必要了,于是沈淑点点头。
娜宁视线垂落在桌面,似乎透过厚实的桌板看到了眼前这对爱人交握的手。
她不由得想到,十年前若没有发生那桩事,水儿的孩子大概也能满地跑了吧。
怎么如今,就变成了这样呢?
她长叹一声,神情忽而变得很疲惫,面上显出了即使连月光都不足以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