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的时光不过弹指,转眼间便要到午时了。
行刑的地点是在凤鸣坛,坛中央已经搭好了刑架。
花神宫这边并不特意要求百姓前来,但还是有很多人早早就候在了万花谷中。毕竟这次的事,可谓是百年来的头一桩。
天色仍是阴沉,浓云翻卷着,沉重得几要坠地。但是没有风,空气格外凝滞,仿佛要将万物都困囿在这一片天地里。
单若水和几个乡老安坐于琼天殿中,神色平静。
无法用日晷计时,他们便用了漏刻。受水壶中的浮箭随着水位的升高而逐渐上移,在差一刻至午时的时候,李老出声了:“单使,是时候将人带来了吧?”
单若水颔首,侯在一旁的流姝便吩咐侍卫将被暂时关押在谷口外的晏宁和玄旻带进来,然后绑缚在刑架上。
问神路只有在祭神时才能行走,平日里若有人要上凤鸣坛,只能走其旁侧的阶梯。
有一条专门的小路连通阶梯和谷口,这条路修葺得很粗糙,也荒废了许久,几乎和周围的草地融为一体。
毕竟先前从未有过在花神节以外使用凤鸣坛的先例。
路旁站了不少人,若忽略他们或讥诮或不屑的眼神,倒真有些像夹道欢迎。
晏宁就在诸多父老乡亲的注视下,一步步接近凤鸣坛。虽然说话的人都有刻意压低声音,可还是会有只言片语枉顾她的意愿从她耳中灌入,压弯她的脊梁,再搅烂她的肺腑。
“可惜啊!”
“这就是那个男人么?”“真是作孽诶!”
“我早说过了,那里出来的,最会狐媚。”
……
晏宁抿唇,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而且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两个人来了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直到登上凤鸣坛,她才看见站在人群最外围的沈淑和谢必安。
晏宁瞪大眼睛,想提醒沈淑他们要小心行事,可她说不了话,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敢做出太大的举动,唯恐会让单若水他们有所察觉。
不曾想,那沈姑娘反而对她笑了笑。
明明沈淑什么都没有说,可晏宁还是被她的笑容安抚,心中稍定。
但她听到玄旻那边传来的动静,又不免惴惴,他们两个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不定数么?
晏宁脑海中一片混沌,就连被绑缚到刑架上都没有察觉,一举一动任人摆布。
围观者只以为晏宁是心如死灰,不做挣扎了。
反观玄旻那边,却不很顺利。玄旻并不配合,不仅走得比晏宁慢,而且快要走到刑架处时,他还妄图挣脱制着他的侍卫。
就在这时,有一道身影拨开拥挤的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到凤鸣坛前。她甚至还想登上凤鸣坛,却被守在阶梯处的侍卫拦住了。
晏宁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但她已然动弹不得,视线也被玄旻几人挡住,一时看不太分明,只觉那道身影分外熟悉,一种莫名的焦虑感叫嚣着要将她吞没。
那人上不去,便冲着琼天殿的方向跪下来,哭求着:“单使,求求你,放过晏宁吧!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听见这声音,晏宁心头狠狠一跳——真的是水月姐姐!
晏宁呜咽出声,拼命挣动着想要跳下刑架,可这仅仅能使捆住她的绳索陷入得更深罢了。
水月似有所觉般回首,看见泪流满面却说不出话的晏宁,只觉心脏被狠狠一揪,身体不由自主地向那边膝行几步:“阿宁,阿宁,你怎么了?”
晏宁用眼神哀求水月,无声地呐喊着:“快走,快走——”
水月自然不会走,她将晏宁视作亲妹,之前几日晏宁一直被关着,她也没有办法进入花神宫,如今是她为晏宁求情的唯一机会了。
“放过阿宁吧,她才十五岁,你们怎么忍心看着她被活活烧死啊!”水月神色凄楚地看着晏宁。
有水月过去的恩客看不下去了,劝她:“水月姑娘,不是咱们不忍心,但这是花神的意思,花神总不会出错吧?”
立时有婆娘阴阳怪气地接道:“十五岁怎么了,十五岁你水月不是就已经出来挂牌了么?”
这种话水月听得太多了,她早已不在意,可她却不能容忍有人诋毁晏宁的名声,不住摇头,反驳道:“阿宁她不一样……”
人们或许会奇怪,她水月和晏宁又不是亲姊妹,就算平日里处出感情了,也不值当她顶着冒犯花神的风险为晏宁求情吧?
可对于水月来说,晏宁是不一样的。她不同于早已深陷泥淖的自己,更不同于这世间大多数的女子。
晏宁看向窗外世界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她不该被困囿与这一方天地,更不该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而罹受火刑之苦。
遥坐于琼天殿的单若水,神情平淡地注视着远处的闹剧,好似她是一个真正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