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落在梅家旧府里。
梅长易更加衰老了,脸上的皱纹更多了,背也更加佝偻了。
他在子女的簇拥之下又回到了梅府,看着修葺完的梅府,苍老的眼里盈满了泪。
周夫人看着一切如旧的梅府,长长地叹息。
阖家归来,只是差几人罢了。
梅灵汐容色淡淡,既不欣喜也不哀伤,站在僻静无人瞧见的地方,就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们在廊下收了伞,丫鬟赶忙掀了帘子将他们迎了进去。
原本冷寂多年的梅府再次热闹起来,垂髫幼儿在院中奔跑,不久便撞在了一人怀中。
她仰头,就瞧见了梅灵汐的脸。
幼儿喜笑颜开,大大的眼睛满是笑意,露出已经开始脱落的乳牙来:“好好看!”
梅灵汐随即一笑,笑容却苦涩。
天真稚童,笑意纯真。
“你是谁啊?”幼儿好奇地打量着梅灵汐,这个她未曾见过的女子。
梅灵汐蹲下|身子,平视着幼儿,眸光里满是温柔:“我啊,你猜猜?”
幼儿作思考状偏头:“嗯……你是我的小姨吗?娘说我有一个很厉害很好看的小姨。”
稚子之言触动心弦,梅灵汐的眼眶微微发红,鼻头发酸,想要忍住,却最后还是失败了,泪水盈眶,潸然欲下。
曾几何时,梅府张灯结彩,人人着新衣袨服,阖家团圆,爹爹抱着她,全家人都拥着她。
只可惜,一切美好皆成了不可触摸的过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焦急地呼喊之声:“英英,你在那儿?”
是三姐姐的声音,梅灵汐抬头,就正好与三姐姐的目光撞在一起。
三姐姐的脚步登时便停住了,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泪水便流了下来。
“三姐姐。”梅灵汐收了眼泪,静静地向三姐姐问好。
“怎么不进去坐坐,这么冷的天。”她哽咽道,说着便要去拉梅灵汐。
梅灵汐摇了摇头,轻轻地躲了开来,无奈道:“我就不进去了,爹最近身体不好,我进去,又惹他生气。”
三姐姐抹了抹眼泪,握住梅灵汐冰凉的手,沉默良久,方才说道:“小妹珍重,我……我就不留你了,你……保重。”
梅灵汐不清楚自己如今是什么感受,是悲伤,还是默然,她只感觉自己点了点头,然后便离开了梅府。
她上了马车,原本伪装的外表悉数崩塌,窒息感如决堤的洪水一样袭来。
她无声地哭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苍白的双手紧紧抓住帘子,用力到骨节都泛白。
这种痛,又该怎么形容呢?
一直回到了府邸,她才堪堪忍住,抬手将浥浥泪痕擦去,在车厢里那个哭得凄惨而又无助的女子在马车帷帘掀起的一瞬间,便又成了喜怒不形于色杀伐果断威震千里的梅相。
“大人,这是几日来云阴县的灾情汇报。”
她甫一下马车,便有下属成了奏报上来,她赶忙打开一看,便见上面密密麻麻,通篇的意思就是秋汛以致水涨,堤坝决堤,死伤数千,更有不计其数的百姓流离失所,田里的庄稼还没来的收就被淹了。
梅灵汐心里一紧,自知灾情之事最是耽搁不得急忙吩咐道:“你立即叫徐成意来,苏湖前来。”
这边厢梅灵汐正焦头烂额不提,金殿那边皇帝方将御笔搁在青玉笔山上,就有宫人前来汇报。
皇帝抬眼,示意他说。
那宫人环顾左右,皇帝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屏退左右,就见那宫人低声道:“陛下,长公主邀您前去公主府一叙。”
广云长公主?
皇帝的眉头便是一皱,听闻他这个皇姑久在病中,虽请得各路名义来,却也总不见得好,反而愈加严重了些。
皇帝赶忙便要吩咐銮驾,便要亲去公主府慰问长公主。
结果甫一招手,就被那宫人拦住了,就见他细长又精明的眼睛一扫,又俯身恭敬道:“还请陛下微服出行,不要惊动宫人,长公主有要事要与陛下商量。”
皇帝的手便是一顿,随即便是了然。
长公主府里死气沉沉,皇帝甫一下马车,便有双面绣的伞替他挡了雨,他随着引路的宫人穿过抄手游廊,很快就到了长公主的卧房。
一开门,便是药香缭绕。
“皇帝来了。”女子的声音很是很是虚弱,她稍稍抬了一下手,便有一宫人拿了引枕来,另一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
皇帝看以往嚣张跋扈的长公主如今竟然虚弱成了如此模样,面色苍白好似金纸,唇无血色瘦骨嶙峋。
他微微心惊,赶忙问道:“皇姑最近可好些了?”
广云看着眼前的皇帝,冷笑一声:“你是傻子吗?本宫这个样子,像是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