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班主凑过去,纸上字清瘦工整、笔锋凌厉,就算不是很懂,也觉得这字比先前见过的好多自称大家的写得都要好。
楚湘南将拟好药方抖了抖,递给他。
胡班主挤着眉,看了好半天才认出几个字:“当归、生地、黄……什么……这些都是什么啊?”
楚湘南:“寻常药材而已,你找一家药铺,把方子交给掌柜的,按分量抓。”
胡班主道:“寻常药物?姑娘,不用做法事?”
楚湘南不解:“生病需得好生将养,做法事有何用?”
胡班主瞪大眼睛:“姑娘可有看错,我先前找了青女庙中的尪姨来看,都说这是厉鬼缠身阴重阳衰所致,倘若不设坛建醮,整个胡家班上下都得死于非命呢。”
楚湘南淡淡摇头:“不会看错,他身上半分鬼气都没有,不过是病弱体虚而已,只要按方抓药,能保他无虞。”
“你究竟会不会看……”胡班主将信将疑地嘟哝道,不安地搓着手。
房外再次传来女人尖利的骂声:“小贱蹄子怎么还不去烧水,渴死我你高兴了是吧?”
小姑娘哭哭啼啼地拎着茶壶从厢房里出来,脸上还有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阿春,你过来,”胡班主叫住她,把药方塞进她手里,“这有件事让你办。你拿着方子去镇上抓药,快点回来,别误了你师哥的病。”
叫做阿春的小姑娘像受惊的小兔子般僵在原地,随着胡班主靠近,下意识往后退,用怯生生的眼神瞅着房外:“可是娘子……”
房檐上方有光洒下,将胡班主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
“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这戏院的主人?”
阿春眼中的胆怯立刻化为了惊恐,脸吓得惨白,任由对方粗糙的手按住她的头顶。
“我指望你是个机灵能干的,这才白花花的大米养了这么多年,长点眼力劲。”
阿春吓得浑身哆嗦,躲开他的手,拿着纸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这一切,楚湘南都尽收眼底。
“见笑了,这丫头一向反应迟钝,”胡班主转过头,重新挂上讨好的笑,从怀里拿出一串钱,“这是五百文的,剩下的,待小唐好转,立刻奉上。”
“这是小事。”楚湘南接过钱,还想说什么,胡班主已经开始下逐客令。
“姑娘,过两日是风儿丫头出嫁的日子,虽然只是做妾,但咱们戏院上上下下还要打点,实在抽不出空留您吃饭,还请不要怪罪。”
“班主客气了。”楚湘南抱了抱拳,转身出门,离开前,还是忍不住又瞥向屋内。
虽然那尪姨像招摇撞骗,但怎么会连是否是鬼邪作祟都看不出来,太古怪了。
见没有人跟上来,楚湘南脚步一转,在戏院四周查看。
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门,楚湘南突然注意到墙角有片深色痕迹。
说来也怪,沙漠整日暴晒属于极阳之地,而土楼本身也能保暖御寒,有镇邪驱阴的作用。这里明明有阳光,地面却是半湿未湿的状态,墙角甚至长出大片绿苔,就像长期阴气笼罩所致。明明没有鬼气,阴寒的感觉让人心底发毛。
一般来说,只要有人生活的地方多少都有些脏东西,但这里居然一点鬼气都没有,简直像有人刻意将它们藏了起来。
思及此,楚湘南停下脚步,四下看看,确信无人后,一跃上了墙头,探出半个头,小心地朝里张望。
院中,胡班主身后的脚夫交谈着什么,楚湘南耳力好,二人的话适时传入耳中。
“那女道来路不明的,班主你怎么就这么信她的话?万一说得不对,岂不是要搭上咱们整个戏班的性命?我看咱们还是请尪姨来做场法事吧。”
胡班主啐了一口:“你以为我不想,那妖婆张口要一百两银子,这些天办了这么多场丧事,银子花得跟流水似的,上哪弄一百两?”
“诶,张家不是花了八百两买凤儿么,从那里头凑出一百两银子来?”
“你是想挪用买妾的钱?不成。那些不过是暂时放在咱们这儿,以后得交给凤儿的娘家,要是被张府知道,还有我们好日子过吗?”
“哎哟,就是暂时用一用,等过两天她进了张家门,我们拿了赏钱,一百两算什么,添回去就行。她一个小丫头,哪懂银钱账目的事?况且……”脚夫压低嗓音,“就算那些银子交给她,也得有命花不是?”
胡班主眸色一暗,声音低沉:“你是说,像徐棉那样?”
脚夫笑得阴邪:“嫁进张府的女人那么多,有哪个是活着走出来的,与其白白糟蹋了这么一笔嫁妆,还不如拿出来实用。”
胡班主低下头沉思了一阵:“行,你去找钥匙开锁,叫几个嘴严的去数银子,我去观里请尪姨备醮坛,咱们今晚好好做一场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