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并没有正面回答是或否。
烛光暗影中,她的声音暗哑坚定,带着金属质感的蓬然杀气。
“你不愿杀的人我来杀,你不愿做的事情我来做。”
“上位者所想的做不过是权衡利弊,但若是他死了,那这一切又另当别论了,不是么?”
宽大的兜帽下,传来一声轻嗤。
方知琢一时间怔住了,不知是该佩服她的艺高人胆大还是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他虽对高思邈恨得牙痒,但是自小正统的教育让他所有事情都往正规途径上去寻求解决办法。
而面前的这个黑衣人,明显与他不是一个路数。
她眼中没有秩序,没有法典,更加冒进也更加险中求胜。
若是高思邈死了,小叔与黑甲军自是大仇得报,大快人心。
与此同时,他那一派群龙无首,有眼力见的臣子多半会被小皇帝收拢,短期内可能于朝政有所折损,但于长远来看反而利大于弊。
但是,她杀的了他么?
虽然几次交手看来,黑衣人武功了得,但她毕竟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很难全身而退。
种种的矛盾顾虑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闪过,最终他还是想要劝阻她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他很是惜命,常年有两个武功高手寸步不离贴身保护,寻常人近不得身,不但如此,每当他在外现身,必身着金丝软甲,刀枪不入。”
他声音冷淡,不辨情绪,没有直接说明不让她去,只是拢着袖子,向她介绍着高思邈的情况,但字字句句,皆是不赞同。
“像他这样身处高位又饱含争议的权臣,每年遇的刺杀不下十次,从来没有人划破他哪怕一片衣角。”
“即便是这样,你也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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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方知琢脑子里就像悬着一根弦,生怕听到有关刺客刺杀高思邈被反杀或是落网的消息。
虽说与她意见有所分歧,但他不希望再下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又是几天过去了,已经过了腊月二十,京城里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厚。
高思邈撤了病假,重新回到了朝堂之上。
每日上朝下朝。没有什么异样。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方知琢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回了原处。
这一日,楚朗之假借着大梁三殿下的名义,邀请秦亦楠一同坐上乌篷船,夜游永定河。
永定河毗邻河坊街,整条街上两排长长的红灯笼火树银花般夺目,照亮了整个夜空,勾勒出一幅如梦如幻的画卷。
秦亦楠到得很准时,但是楚朗之来得更早,她上船时,楚朗之已经在船边靠窗处坐下。
他头发高高束起,一身绛色云锦缎袍,举手间隐隐泛着流光,与窗外灯影交相辉映,很是耀眼。
这条乌篷船比寻常的大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船厢内铺着厚厚的地毯,烧着炭盆,还有一个小火炉,炉子上茶壶已经咕噜咕噜升起袅袅蒸汽。
待秦亦楠上船坐稳当后,船尾艄公熟练地摇着橹,乌篷船晃晃悠悠出发了。
船灯点缀着水面,如星星点点,随波荡漾,徜徉其中,仿佛是一层薄纱轻摇着晕开。
秦亦楠见只有他们二人,疑惑道:“三殿下呢,又没来?”
“樊敬吗,他来作甚?”
楚朗之巴不得和秦亦楠单独相处,樊敬么,就是个传话的工具人而已。
好歹他也是明面上的三皇子……
迎着清凉的夜风,听着江水轻拍的声音,秦亦楠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几日来失望的情绪一直如薄雾般裹挟着,驱散不开。
她托着腮,盯着窗外徐徐闪过的大红灯笼,接过楚朗之给她的茶盏,指尖沿着杯沿轻轻摩挲着。
楚朗之看出她精神有些不好,于是问道:“有心事?”
秦亦楠回神,柳眉微微上扬,“楚大哥,京城里的探子可以打探到高思邈的起居作息吗,越精确详细越好。”
“可以倒是可以……”
二人对视一眼,楚朗之瞬间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他只是惊诧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波澜不惊道:“详细的记录可能需要几天,动手的时候我陪你去。”
秦亦楠看他神色如常,心中轻松了些许,嘴角轻轻勾了勾:“我以为你会阻拦我。”
楚朗之眉心微动,摇了摇头:“怎么会,你可是最厉害的杀手……”
因为知晓将军的仇,就是你的执念,将军走后,留你一人在暗无天日那一天,谁都走不进去你的心底。
恐怕只有真正将幕后之手杀了,时间才能往前走,才能真正从将军死的那天走出来,看到身边的人。
秦亦楠微微一怔,莞尔一笑,周身阴郁如薄雾散去,露出莹润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