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七年,他有很多很多遗憾。
想和十二年前没等到的父亲告个别,想和母亲说一声抱歉,想劝一劝司文正还能回头,想看看吏治改革的收尾,想见证取代酷刑的新法,想救本有可能生还的苏厌……
想再见一面,他深爱着的那个人。
几千里的距离阻碍不了他们的思念,但人心的距离却能把两个人拉的更远。
他到最后也没忍心责怪霁寒霄欺瞒了自己真相,只是命运太无常,总在捉弄有心人罢了。
父亲以为很快就能再见到母亲和他,归途虽忐忑,但更多的是欢喜;母亲想要他活下来,才做了很多他当时理解不了的事,但母亲永远最爱他,哪怕病痛缠身也仍在努力撑着多陪他一日;霁寒霄以为只要他不知道往事,他就可以远离那些血淋淋的仇恨……
可偏偏,事与愿违。
偏偏是何将军一封家书让何夫人心疑,被太后灭口;偏偏是兰湘的嫉妒,把何远记忆里的母亲逼成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人;偏偏是真相的残缺,让霁寒霄以为可以隐瞒过往。
“这一次,就当是我食言了。”
这一顿年夜饭他吃的极慢,因为满口酸涩。
很多次热泪盈眶,想了想,终究没让一滴泪落下。
他可以告别现世所有的眷恋,但唯独不能原谅自己犯了十一年的错。
当他终于理解那些隐藏在恶语相向背后的爱意,十一年,每多活的一天都是对他的惩罚。
吃完这顿年夜饭,他做了庆历七年的最后一件事。
他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补完了新政百革的最后一卷。
他在为自己最后一个梦而努力,手中的笔飞快的书写着;而千里之外的霁寒霄,是独自清醒的听着人世的喧嚣,于人声鼎沸的欢喜中静默的思念着;李承哲还在等候着柳皓歌醒来,他的欢喜仅是他终于握住了眼前的人;卫不缚在学着遗忘,嘉宁公主在反复回想;王文书还在坚持着自己的信条,坚守着公正;李飞还在匆匆赶路,为李天祈祷……
彼星站在黑暗中看着院子里凝思的七庶,没有上前一步的借口,更没有离开的勇气。
他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七庶,心里就已经很满足了。从他被七庶捡回来到现在,一晃十多年了。在他记忆里,七庶对节日都没什么的执念,他只是日复一日的活着,没有特别的欢喜。
就连新年这样的佳节,对于七庶来说,也是像平常一样平平淡淡的度过,并没有什么不同。
彼星离开京城的这些年,每一年都想回到这个小院子,哪怕没有一丝的节日氛围,但这里给他的感觉就是家。
七庶早就看到远处杵着的彼星了,只是这样特别的日子里,祝福的话他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就懒得招呼他过来了,于是两人就这么远远的隔着,谁也不打扰谁。
他偶尔也会觉得彼星不是当年那个爱趴在他膝盖上的孩子了,不会再无厘头的问他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也很少对他说心里话。
毕竟他还是孩子那会,喜怒哀乐全写脸上,什么话都不会藏在心里,而是直接告诉通他。
现在他却未必知道彼星心里都装着什么了,当年那个孩子终究还是长大了。
他每每这样想时,心里都有一股悔意。
夜久久的漆黑,天迟迟未明。
何远搁下笔,将那一卷书稿收进匣子里。他颓然的歇了口气,满眼空茫。终于在天色渐渐清明时站起了身,平了平官服上的褶皱,将书架上的匕首装进了袖中,眼神逐渐坚定。
他毅然走出了何府,甚至没敢回望一眼。
太后听到宫人传禀的时候都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句:“你说谁来了?”
“是何相。”
太后悠悠坐起身,脸色十分精彩。
“这可真是稀客了,大过节的,他不在府里待着倒上哀家这来。”
王公公连忙点头应承,“太后福泽深厚,自然人人都想讨好。何相如今还在宫外候着,您要见一见吗?”
太后轻笑,“他既来了便见一见吧,我也听听他有什么好话,叫人白跑一趟也不好。”
王公公刚走出宫殿没多久,李承哲就在宫人的带领下来给她请安了。寒暄了许久,顺带用了一餐。
“你人来看哀家,哀家就很满意了,还带那么多礼,真是不像话。”
“别人都有,姑母自然不能少,给姑母的还要是最好的。”
太后一乐,指着他道:“你倒是越来越会说了。哀家听说你这些日子都待在王府里,很少出门了。王府里那个也是个糟心的,你还是要多出去走动,别叫她败坏了兴致。”
“姑母说的是。”
“你如今也不小了,是该趁着开年择门好亲事,选个好人家的姑娘进门。哀家也帮你留意了不少大家闺秀,人品才貌都是万中无一的,你有空就见见,早把亲事给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