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毓要走时,又一次被我拉住。
坐回屋里,我的第一句话是:“崔郎,貌美尤甚。”
崔毓没有动作,仍是声音温和道:“濯之,你既容易醉酒,下次便切不可贪杯了。”
我没有理会,只是如常地说出我的第二句话。
“崔毓,同我成亲。”
他蓦地转过身来。
我迎着他的灼灼目光,又重复了一遍。
“崔毓,同我成亲。”
我没有醉。
只是想借着这三分酒意,更大胆些。
崔毓同我对视半晌,再开口,竟是问我:“仅是因我貌美吗?”
不是啊。
我走上前,捧着他的脸,印上一吻。
不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
崔毓眼神微动,与我相牵的手倏忽用力,带来一片凉意。
“我早在那棵梧桐树下,心悦你千次万次。崔毓,他们说你喜怒不露,可我知道,你看向我的眼神里从来藏不住。你——”
“我亦心悦你,千次万次。”
他亦心悦我。
头一次,崔毓打断我的话,直白地将眼中的情绪诉诸于口。
他亦心悦我。
两个彼此心悦的人,却难有正果。
他会说兼济天下,却不会归田顾家,伤怀儿女心事。
我会道愿做云鹤,却不会教夫觅侯,困居油盐柴米。
明明是一道美满的红线,却在颜色殊异的大火中,生生化成不敢触碰的枷锁。
我们本不该,捡起那断掉的缘。
……可若我偏要强求呢?
借这月色,借这薄酒,管他什么繁文缛节,管他什么纲常俗序——
我只要留住这段缘。
“崔毓,天地作证,你愿意与我结为夫妻吗?”
他定定地看着我。
“我愿意。”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婚书无有,亲笔以书。高堂不再,洒酒以祭。礼聘皆无,怀宝以赠。三拜礼成,永契同心。
我们的成婚于世俗而言,是荒唐。
可若问世间人间事,何人不荒唐,何事不荒唐?
我拥住崔毓,轻声耳语。
“今日之事,与礼字半分不沾。礼郎君,你不介怀吗?”
曾因折扇染我口脂,而道于礼不合的崔二郎,此时却只是抱紧了我,低声应道:“我妻,只怕不能珍重心意。”
天地之理,常人之情,岂非礼也?
我吻住他。
“无妨,我知你心意。”
9.
次日醒时,我坐到铜镜前,揽衣欲妆。崔毓自我身后轻轻环住我,指尖缠玩着我耳边的青丝。
“阿凝。我来替你,描眉绾发。”
他当真持梳,替我一下一下,自发根梳到发尾。
崔毓的手艺,甚至算得上不错。
“崔郎怎么会这些的?”
“从前我阿娘坐在妆镜前,便对我说,有朝一日,你是要替自己妻子做这些事的。”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将梳子放下,沾上青黛,轻轻拨开我额前的发丝。
黛扫眉前,如羽浅拂。
崔毓的五官眉眼,我再熟悉不过。可他离得太近,竟让我生出几分陌生。
比如,我第一次看到,原来我的影子,是这样在他满含柔情的眼中,渐渐溶化开来。
呼吸相织,心忽舂响。
在这一刻,他不是受人敬重的玉川先生,只是眼中有我的崔毓。
我亦不是乘舟垂钓的沧浪之客,只是为他心动的方凝。
“崔郎……何至如此认真。”
“因是第一次与夫人画眉,有些手生,只怕不能与夫人颜色相配。”
他说得认真,做得认真,连眼神也格外认真。
一画翠峨山,一眼盈秋水。
他堪堪收手之时,我正欲说些什么——
咣咣几下,我的房门被人一阵疾风暴雨地敲响。
随之而来的,是姜元的大嗓门。
“濯之!濯之!你瞧见贺明了吗!他人怎么——”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姜元剩下的话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崔毓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面前,笑容清隽依旧。
“将军寻我何事?”
姜元迅速地退出去,抬头看了眼房门,又瞪大了眼睛盯着崔毓,结结巴巴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
我不耐探头道:“姜子辛,有话快说!”
又是哐地一声,门关上了。
同时响起的,还有姜元字正腔圆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