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将紊乱核心与重构盘连接后,紊乱区内每个人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样,需要解读的图案、符号、文字也都不一样。
医学院将其与幻觉划等号,但绝大多数的办公室成员都不认同,在他们看来,承认自己看到的是幻觉就等同于自己被紊乱侵蚀、得了失衡症。他们更愿意将这些景象视作自身能力的一种体现,越离奇,能力就越强;越抽象,能力就越深不可测。他们一边这样标榜自己,一边又对自己具体看见了什么讳莫如深,似乎说得具体些就会被他人看破一样。
更令何云升觉得荒诞的是,他们,尤其是那些有点资历的所谓“老前辈”,在神化自己的同时又对新人的“幻觉”特别关心。第一次跟随刘队入潜紊乱区回来后,何云升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团团围住,被追问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我妹妹。”何云升老实交代,“她……她让我注意安全。”
“就这?”
“就这。”
刘队频频咂舌,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却是一副放心下来的表情。作为小队队长,在没有具体量化标准、全凭一张嘴的能力排行榜面前,他大概很庆幸自己带了一个没什么心眼、又资质平平的新人。
何云升没有说谎,他那次确实只看见了何云舒,自家妹妹跟他说了什么,具体是“注意安全”、“我讨厌你”还是“你怎么还不去死”倒不重要。他并无故作神秘的打算,甚至巴不得同事们都把他当废物看,这样就不会对他有什么期待,也不会被委以什么重任。
但渐渐地,他察觉到了异样,他的所见所感太过具体了。妹妹、父亲、以前的同学和老师、现在的同事、猫、狗、鸟、机器人、动漫和游戏里的角色,这些形象轮番出现在他的眼前,以比现实更真实的姿态出现。而解读的过程更是令他费解,他只是望着眼前这些人或物,与他们对话、互动,甚至什么都不做,解读进度条便会自然推进,不需要他做任何多余的思考。
他不知道其他人具体看见了什么,但他可以肯定,其他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体验。
他只跟侯茭谈过这些细节,那时候两人已达成充分信任,而他自己也已经被紊乱中的具象折磨得几乎发疯。具像化的人与事将他过去的记忆和内心深处的恐惧都翻涌出来,但最令他痛苦的是失衡症,可能因这些幻觉诱发的失衡症,随时可以毁掉他生活的失衡症。因为过于焦虑,他几乎每周都要去医院做一次检查,保证自己的精神偏差值还在正常范围内,没有患上失衡症的风险,直到某次检查后被医生又叫回了诊室。
“怎么了,是偏差值有问题吗?”
何云升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得重测一下。”
“为……为什么?”
侯茭医生抬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开口道。
“你别担心,应该是机器出问题了。”
“机器出问题?”
“嗯,你看。”
侯茭将屏幕转给他看,他也愣住了。
“何先生,重测一次吧。这台机器在我入职后就没坏过,准确率也能勉强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但也不排除突然出问题的可能。”
“要不然,你的偏差值怎么可能是零呢?”
在反反复复测了五六遍、又换了两三台机器后,何云升和侯茭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桃源现今为止第一个、唯一一个偏差值为零的案例出现了。
侯茭答应暂时为他保密,让他什么时候接触到紊乱质之后再来测一次。何云升于是惴惴不安地回去,没想到第二天就迎来了接触紊乱质的机会:灾难级别的紊乱爆发,办公室和安全局的噩梦,也是他第一次以偏差值为零的状态进入、或者说是被吞入紊乱区。
直到一年后的今天,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所见所闻——
耳机里是同事们的求救和哀嚎声,目光所及是一片纯白,偶尔有黑色的人形剪影出现,那些剪影匍匐在地上,翻滚、叩首,或是伸手去抓什么东西,但很快动作便停止了,然后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瘫倒在地上,慢慢化成黑色的液体,浸入纯白色的地面,消失不见了。
而何云升在目睹了近十起这样的惨剧后,才意识到那些人形剪影就是他的同事们。
自那之后,他的精神偏差值就一直保持在零值状态,而他眼中的紊乱区也变成了这种诡异的纯白色空间。他很快便习惯了这种变化,对那些幻觉也看开了很多,毕竟再也不用担心会得失衡症了。他还拾起了因当年的录取变故而放弃的写□□好,将幻觉中看到的人和事都记录了下来——为了防止不小心记下来一些本来应该“忘记”的事情,他对外只说是在写虚构小说。
“准备接入重构盘。”
“收到。”
“有异常情况及时汇报,我随时中断读取,准备撤离。”
“明白。”
何云升屏息,将读取接口缓缓插入紊乱核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