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升在办公室里一直捱到了正常下班时间,才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公寓。
一室一厅的公寓,除去一些必须的家具外已经没什么空间再放多余的陈设,但他被特招到安全局后一直住在这里,很难走极简风格的布置。
同一款式不同规格的收纳箱乱中有序地堆叠在房间的角落,里面塞满了他四年间有意无意收集的,食之无用但弃之可惜的杂物。屋内唯一的一张方桌上,马克杯、餐盘、移动硬盘、数据线、显示屏和数位板站得满满当当,只留下一块刚好够他放下两条胳膊的空间。床头摆放着两个毛绒玩偶,可爱的那个是何云舒送的,略显奇怪的那个是他自己买的。被子没叠,还保持着他今天早上掀开的形状,傍晚的夕阳斜照在被子内面上,勉强可以算是“晒了被子”。
垃圾桶里没有垃圾,水槽里没有脏碗筷,地板上也找不出一点污渍。托洗碗机和扫地机的福,何云升的小家绝对称不上井井有条,但胜在干净。
他习惯性地反手扣上门锁,然后径直走向方桌,打开电脑。趁电脑启动时,他将收纳箱拖出来,扬起的灰尘刺得他鼻子发痒,只好又去拿了湿抹布回来,将几个收纳箱都擦得干干净净,这才打开了专门收纳硬盘的箱子,开始翻找起来。
侯茭的话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他需要向自己的小说求证。
对何云升而言,重读自己以前的作品并不是一件趣事,他不得不在文字面前承认过去的幼稚和愚蠢,以及认清一个事实——过去的自己远不如他回忆中的那般无可指摘。这经常令他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将硬盘格式化。但他最后还是将它们保留了下来,因为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留住记忆的方式,尽管这些记忆早就和自己的虚构和杜撰融为一体,可信度一般。
更何况......
他找到了他的目标,这个硬盘里有一个前不久刚刚写完的小故事。
更何况,他现在的目的并不是要寻回百分百真实的过去,而是过去写作时的心境。这是他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好在安全局也无法审查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他将硬盘接入电脑,点开文档开始阅读。读着读着,他隐约感觉出一丝违和:这篇完成于半个月前的小说不像是自己写的。
他对半个月前的自己感到陌生。
何云升向后一倒,任由转椅晃晃悠悠地将自己带离屏幕前。文字在他眼中渐渐扭曲成无意义的符号,成千上万个符号连在一起,像寄生在空白页上的黑色多足虫,一点点啃噬着那个何云升自认为绝对安全、绝对封闭的精神世界。
“这可比紊乱核心难懂多了。”
他自言自语道。
何云升的文学创作生涯最早可以追溯到他刚上初中一年级那年。
起初只是一个普通的假期作业,要求写一部电影的观后感。电影是那种情节老套的教育片,看了开头五分钟就能猜出结局。
制片方为了完成任务而拍,观众们又为了完成任务而看——本质上是制片方和观众的相互折磨,电影是这对感情不合的夫妻为了完成任务才生出来的可怜虫。
这后半句不是何云升说的,是他当时的一个好朋友说的。那位朋友的名字和相貌都已经模糊在时间里,但她的这段“名言”倒是被何云升记到现在。
不过,即便是参透了电影的本质,作业还是要交的。她东拼西凑,从各种影视论坛网站上摘了不少知名博主的评论,不到半天时间就缝合出一篇足以评奖的观后感。
“你不怕被老师查吗?”
何云升很佩服她,但不敢照做。
“查就查呗。”她已经丢下作业开始玩游戏了,“放心,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干,老师查不过来的。”
“嗯……”何云升犹豫了一阵,“我还是自己写吧。”
“那你今晚回家再写?好不容易我爸妈不在家,能来我家玩一趟,全写作业也太浪费了。我们来玩这个吧,最近很火的新游戏,账号我都注册好了。”
“我还是在这写吧,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
她来了兴趣,踢踏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奔到何云升身边,歪头去看何云升的平板电脑。
“你不是喜欢看小说吗?我其实想借这个电影的壳子写个新故事,然后当读后感交上去……”
“你又跟谁较上劲了?”
“啊?我、我没有啊。”
“那谁上次期中考试的作文拿了满分,你不服气啦?”
“没有……”
“别装啦。”
她悄声说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表示安慰,但紧接着话锋一转:
“你求求我,我就帮你看。”
“你——”
“不求我?那你去找别人吧。”
“不带你这样的!”
这是善意的、玩笑般的“威胁”,何云升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