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了,彦府门前的灯笼愈发明亮,烛光照在前街上方早已搭好的红绸上,整条街罩在一片红晕中。府门正中的殷红绒毯一路铺向府内极深处。
彦时宁端坐在妆台前,盯着泛黄铜镜中的面容。头戴繁复的珠翠冠,珍珠花钿点缀在脸颊。木门吱呀一响,伺候的丫头端进来一杯茶。
“迎亲的队伍已经过了安兴桥。姑娘小抿一口润润嘴,准备出门了。”彦时宁的目光没有挪开,伸手去端那碗茶,却又轻轻放下。
“时安呢?”
“老爷怕二姑娘又胡言乱语,扰乱您的心绪,不让二姑娘靠近明玕院。”
父母之命,三书六礼,这一切早已成定局,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改变的。她的手缓缓从茶杯上撤下,指尖还残留些温热。
彦时宁一怔,鞭炮声响彻彦府,锣鼓声夹杂其中。婢女将团扇塞进她手中,抬起她的手平举在胸前。她感觉自己被人群推攘着走向前,隐约听见时安在人群后喊着姐姐。
她惊坐起,头上直冒冷汗,原是一场梦。
回过神来,才发觉是彦时安在院中的呼唤传入自己梦中。
赶忙掀帘趿鞋下了床,“来了。”
***
她乃彦家庶出长女,自小生活在彦夫人身边,虽说不是亲生,仍得细心教养。长姐如母,为人聪颖雅静。相比之下,妹妹彦时安则更多反骨。
彦老爷彦铮官拜礼部左侍郎,主管下辖的主客、膳部二司。为官十载,家风清正。
庆国居于九州之中,乃各国往来之要道,彦家必然与来朝人员和邻国商队交往甚繁。
各国习俗不同,各有短长。彦老爷身为礼部侍郎,需得拥有海纳百川的胸怀。管教子女便不似本朝官员那般严厉,儿女们的性情大都开朗明丽、不拘小节。自是不顾高门世家未出阁女子不能随意外出走动的那类死规定。
时宁举止得体,出门时幂篱遮蔽全身也不觉阻碍。沙罗披体而下,走路时常常遮挡视线、绊住腿脚,时安自是不愿意戴那劳什子。可是她又不便扮男装,儿时的她便长的精致玲珑,年岁稍大些出落的亭亭玉立,眉眼也舒展了,任谁看都知是个女子,反而难堪。
直到彦时安金钗之年,彦老受命宴请各方使臣。仲春时节,各国会派使臣、商队来到庆国。无甚大事,只为商榷新一年的贸易往来,宴会不会过于严肃。
彦府南苑宽敞,早些年一直空闲置,正适合设宴。院内以帷幕分隔开,东边设有百肴宴;相邻四国各有所长,亦争强好胜,西边稍大些的场地便留作比试场。
彦府上下从冬末就开始洒扫庭院、筹备宴会。
彦时安早听闻九州各地生活习俗差异巨大,却从未亲眼见过。此次宴席是个难得的机会,顺便搞来几身异国服饰,走在街上虽显眼,但人是自在多了。
***
雪后初晴,庭院万物铺满薄薄一层雪绒,青石小径上细雪未作泥。
“姐姐!”
彦时安还未迈入屋内,便满面春风道:“姐姐可有听闻,今春爹爹会在府里设宴?”
她手捧着新雪,等厚重的门帘从屋内掀开,伴着一身寒气钻了进去。
“快进来。我才遣了金芽去寻你,你倒自己跑来了。”
彦时宁不紧不慢地抖落她手中的细雪,将暖炉塞在妹妹手中,替她解下锦面绲毛边斗篷。满面笑意,故意吊着她的好奇心。
“母亲一大早唤你去做什么?与宴的都有谁?又是父亲的同僚和那些个世家子弟?可确定了准确时间?天底下最好的姐姐,你快告诉我吧。”彦时安拽着彦时宁的衣袖,仰头跟在她身后,把心中的疑问一股脑问出来。
彦时宁为妹妹倒了一杯金骏眉暖身,又命婢女端来果脯驱苦,逗弄够了才缓缓开口,“来的是各国使臣和商队,日子定在花朝节前后。至于我……”
她眉头蹙起,心里明白自己已到婚配的年纪,晨起母亲提醒她,操持家务、奉事公婆……诸多事务,都该学起来了。
“姐姐?”
彦时安将她从思绪中唤起,解释道:“开春我就十六岁了。”
她点到即止,两人却都明白其中深意。
庆国人丁不足,女子年过十六不嫁,家人就需每年缴纳不菲的人丁税。因种种原缘由嫁不出去、家中又不宽裕的姑娘,不是被卖去妓馆或者被许配个痴傻、残疾的,就是被亲生父母残忍杀害。
彦时安对此愤愤不平已久,彦家虽说负担得起税费,但这钱交得太过憋屈。
“姐姐想嫁人吗?”
这话问得耿直,彦时宁虽然羞于说出口,但也没什么好隐瞒,妹妹不是外人,知道了或许还能助她成事。
“小安可还记得,去年年秋,我生母文姨娘的弟弟来上京看病?”
彦时安瞠圆了眼睛细细回想:“带来一个与姐姐一般大的,那个……那个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