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如提线木偶一般转身，渐渐露出一只羽毛箭。他庞大的身子吞了大半的箭身，那弓箭手必是拉了一个满弓，想必连博果全的金丝玉护甲都碎了。单于伸手想抓住前面的人，遂反手用力折断箭羽，朝着眼前人飞奔几步，最后脚步渐软，脚步渐碎，直到尽头，与眼前人不过咫尺，伸手扑空，终是呜咽一声，似乎是一句：“裕儿。”哀彻切悲彻，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黎玥瑶这才看到尽头的何昔和息裕。息裕微微在前，宽大的衣摆遮住何昔扶剑的手。她呆在原地，慢慢蹲下，试探了几次单于生死。而后整个人松懈下来，如大梦初晓一般。
黎玥瑶耳边突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有剑光晃眼。何昔连忙向她跑来，挑开向她二人袭击的歹徒。郑绾也为了护住黎玥瑶，推开她的瞬间，被金刃所伤。何昔拦腰抱起瑟瑟发抖的黎玥瑶，像是呵护一个不曾长大的孩子，反复道：“瑶瑶，不怕不怕，瑶瑶。”
黎玥瑶抱着他，看到了四处的狼烟起，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血腥气味，她搂紧他，问道：“忆之，阿郎呢？”
何昔惊讶之余淡淡道：“他很好。”就将她抱回屋里。息裕也跟了进去，亲自为郑绾上药。过了一会，有丫鬟来报：“王子清点了人数，单于旧部八十一人伏诛。王子已受哈丹五部跪拜，刘将军也立授圣人旨意。”
息裕送了一口气，正欲阿弥陀佛，何昔站了起来，道：“不对，还有一人。”
息裕不解。何昔看了一眼躲在帐子后的黎玥瑶，拉着息裕到角落处，二人小声说了什么，似乎意见不合。黎玥瑶并不是很在意，只道：“好端端的，别吵。”
何昔上一刻还愁眉，转眼就笑吟吟，对她道：“没有。”
正说话间，弗欺风风火火地进来，一把扯开及地的帐子，将木木的黎玥瑶抱在怀里。他身子滚热，心跳得很快。黎玥瑶冰冷的手被他按在自己的胸口。她觉得他一夜就老了，玉冠松了几缕头发散在眉边，下巴上有短碎的胡茬，寒光逼人的甲胄上的花纹是一个虎头，似乎嘴角还噙着血。
黎玥瑶伸手抚摸着他的连忙，从眉头到嘴角，眼泪滚出来两滴，溅在红裙上。“今日能活着，看见你还活着，真好。”
弗欺的脸也顺着她的手不住地去感受着她，他反复呢喃：“我娶你，我可以娶你了。”他低下头，当着他的母亲，当着何昔的面，毫无征兆地去吻了她。
“放肆！”息裕惊慌失措，只能厉声制止。
弗欺把黎玥瑶藏在身后，黎玥瑶攀着他的袖子，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他反对道：“今日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当上哈丹的王，不是为了娶我想娶的人吗？我性如此，谈何放肆。”
息裕已经气怔，何昔道：“孽党仍存，王子得位要名正言顺！”
弗欺问道：“孤如何不名正言顺？”
何昔越过弗欺，看着黎玥瑶的眼睛，道：“王子要为单于守孝，方名正言顺！”
息裕也连忙应和：“是……”
“阿姐，别说了。”黎玥瑶打断他们的争执，推开弗欺，将几层床帘都拉上：“姐姐，我困了。”
弗欺不知何故，转身欲哄，却听见她哽咽哭声，心疼不已：“怎么了？”
郑绾也挡在众人之前，笑道：“我们殿下困了想睡觉了，大公主让她歇息吧？到底孩子气了些。”
息裕也强笑道：“好。”说着就拉着弗欺往外走。弗欺自知理亏，也只好听从母命。
喜帐灯火彻夜不熄灭，前庭的鲜血燃尽了红绸彩锻。郑绾受了伤，喝了安神的药，早早睡去。黎玥瑶独自辗转，还是难眠。她的脚被白天的鞋子磨破了，她便赤着脚，走到外面去。
这天不算热，也不算冷，裹了两件喜服外衫挡住了不少风。四周的婢女都打着瞌睡，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忽然她抬头发现天边的火光，时而升腾，时而落下，让人着迷。耳畔又传来画角的声音，如梧桐叶落，如雁字不回，似乎与火光同源。
她落地无声，脚印又被长长的霞帔扫去。循着心之所向，天尽头，是一个朝服男子，月下他的背影老长。黎玥瑶踩着他的影子，走到他眼前：“忆之，也会吹画角？”
他答非所问：“我想家了。”
明月如钩，寂寞锁清秋。她对月笑道：“从前觉得我是刀俎上的鱼肉，今日恍惚觉得，我是当垆待沽的浊酒。东南西北，何处为家？”
晚风吹起何昔单薄的身影，黎玥瑶问道：“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何昔摇头。黎玥瑶突然掩面而笑，何昔也笑。
黎玥瑶好奇，歪着头问他：“你笑什么？”
他也问：“那你笑什么？”
黎玥瑶道：“我笑你今日穿着礼服，好像个驸马爷。”
何昔道：“我笑你笑得好看。”
黎玥瑶不说话了，低头看着自己藏在衣摆里的脚，觉得十分失礼，只低声道：“太唐突了，太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