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她,难道他不疼吗?不痛吗?高挺的腹部,直插一把利剑。灰白的面孔,再不会娇嗔。甫一见到那场面,那锥心的刺痛,濒死的绝望,谁有他体会的深?
都道他心中苦,可他感受更多的是解脱,是如释重负,脱枷退锁,从未有过的解脱。谁能想到,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复杂。
疯子,疯子若男。从青葱到家破,从重逢到人亡,始于一场相聚,终于一剑穿心,来时随意,去世潇洒,徒留给他无尽的感慨。
爱极生恨,恨极了却也是爱!
来人世大闹一场,灰飞烟灭,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可他不行,他有祖宗有世家,和周彦邦一样,王八驮碑,顶大的荣耀,煊赫的富贵,一辈子的枷锁都脱不下。
妇人家总寄希望于神佛、宿命,热衷于超度,是因为她们借此寻求寄托,找到救赎的机会。
可他呢?他也镇日念经打坐,如奴才骂他一般:“削了发,出家做和尚去?”
怎么可能?是因为他根本做不到。
这一场离别,痛苦之余,却也是了断。红尘万千,仿佛尽历。
好了,你走了,你自在了,而我呢?
自此守着妻儿,顶着门楣,披枷戴锁,继续前行。
若男,你这一剑斩断我的痛苦,谢谢你,咱们都彼此放手。
“什么呀?桃花,你戴的什么呀?丑,真丑!”宋小满嫌弃的两手抱膀,小嘴鼓的能挂油瓶。
自从她戴上这皮面具,可把这孩子嫌弃死了,天天抗议,无事就往身上黏,小手脸上混摸混找,非不让她戴。
这不,又来了:“就不能摘下来吗?丑死了,你都丑死了!”
见无人理她,自家气的直跺脚,不由分说爬上身来:“不许戴不许戴,快摘了。我数到三,你不摘我摘!”说着就上手,苏锦被搔的咯咯咯笑。
还笑还笑,人家可是认真的。小姑娘不依不饶,牟足劲儿在脸上折腾。
嗨,还真被她寻到了,兴奋的大喊:“看我的,大变桃花!”
“小满!”戏法没开始,她爹先黑了脸。爹发脾气可万年难寻,冷着脸说:“桃花有面疾,这是她的药方,不戴脸就会溃烂……”
“爹爹骗人!”宋小满立马回嘴:“一路行来,如何现在才患疾?前头溪水里净面,日头那样毒,不也是好好的。”
说毕又开始撒娇:“爹呀,难道你不觉得她丑吗?比外祖那个麻脸大丫头还丑,好好的为什么要遮呀?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快摘下来!”
“不得无礼!”真拿出父亲的做派训斥,小满瘪着嘴要哭。
“真的,真的是药方。”将她抱过来哄劝:“我以前吃着药的,现在行路没法熬药,大胡子先生就把药融进这面具里,敷在脸,既方便又治病。”
宋小满嘟着嘴不肯听,苏锦硬扳过她的小脑袋:“来吗,别气呀,生气也会变丑。我白天戴,晚上不就拿下来了。等好了,就不戴了,还不行?”
这才微微睁开眼,动心了哦。趁热打铁,怀里掏出花绳:“我换了脸还是桃花哎,你是爱跟那张脸玩,还是爱跟桃花玩?”抖了抖绳子:“翻花绳,玩不玩?”
当然玩,一直赢多痛快。一把抢过来,麻利的撑开:“那你好了就别戴了哦,那脸我瞧着做噩梦。”
好,这丫头就是个机灵鬼!
车外的宋清平也在笑,由衷佩服她的耐心,换了倩蓉,早巴掌招呼了。她就能耐心的把毛给她捋顺喽,怪道女儿爱黏她。
马车颠簸,扬起的窗帘,宋清平看到她那张丑死了的脸。说到底行走江湖的,这么个稀奇物件真没见过。珍珠玉石见的多,三教九流的奇门遁术,颇觉新鲜。
这面皮做的极绡极薄,阳光下能透亮。就因为极薄透,才与人之肌肤极其贴合。苏锦初戴上时,别说小满,宋清平也着为之一惊。
戏法,真的是变戏法。那张白净剔透的面庞,突然间变的平平无奇,黯然失色。黄蜡蜡的面皮,耷拉的眼角,整张脸灰蒙蒙的无色无光。
绝无人能想到,这曾是个世家夫人,诰命贵妇,俨然泯泯于众人的乡野村妇。似一朵娇花,摇身一变成了灰蓬蓬干瘪瘪的挂霜白果子!
东西古怪,却帮了大忙。她激动的眼中有光,甫戴上,不停的说:“桃花,这才是陈桃花呀!”
激动之余,宋清平登时扔掉帷帽,堂堂正正的端详她。是,你是陈桃花,现在可以大大方方的呼吸,感受天地间冷暖。
彼此间说说又都哭了,宋清平拱手不住的谢:“解燃眉之急呀!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
最瞧不起酸文假醋的顾大年拍拍他肩膀,他知道这个面具对他们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