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煜王裴酌有三大爱好——品佳酿,散金银,灯下赏美人儿。
作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弟,此人肩不扛政事,手不提笔墨,足不沾凡尘,桃源世外仙一般,无忧无虑长到了十八岁。
然而,裴酌十八岁生辰当日,越过王府里三层外三层的贺喜宾客,接到了亲皇兄的圣旨。
前来宣旨的是天子内侍李公公,面白无须,低眉敛目,微微弓着身子。他避开裴酌清澈的目光,徐徐开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煜王文武兼备,才智超群,特命前去云州剿匪,十日后启程,钦此。”
那道声音洪亮如钟,撞得裴酌脑瓜子嗡嗡作响,余音绕梁。
李公公手捧圣旨,面露不忍之色:“请殿下接旨。”
刹那间,裴酌只觉天地间风起云涌,黑云蔽日,唯有那道明黄亮得刺眼。
半晌过后,在众人震惊又怜悯的视线里,裴酌以手掩面,汪的一声哭了出来。
景元十五年,大齐国都,玉京。
当远处群山徐徐抹尽最后一缕霞光,沁凉的夜色便悄然降临人间。
正值暮春时节,满城桃杏初绽,金柳摇漾,处处弥散着阑珊春意。玉京城内灯火辉煌,人流如织,一派繁华的盛世景象。
城东街上更是车轿拥簇,热闹非凡。一排排红灯笼悬于檐下,朱门花窗扇扇大敞,乐声靡靡,香风袭人,直教人酥软了骨头。
不羡仙,玉京文人雅士的风流之地。
有别于一般的烟花柳巷,这里只接待有头有脸的王公贵族,布衣压根儿入不得内。
二楼雅间里,一群公子哥儿聚在一处,或站或坐,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不断。
裴酌坐于主座,手中虚握着一盏琉璃杯,酒液晶亮醇香,已去了大半。
场中央舞女脚步轻盈,随着鼓点起落,仿佛踏在人心上。周围笑声喧闹,裴酌充耳未闻,只盯着舞女飞扬的裙摆,怔怔出神。
自记事起,裴酌总是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梦里黄沙滔天,死尸遍地,狂风呼啸着刺痛脸颊,呼吸之间皆是浓重的血腥气。
裴酌就孤零零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满目荒凉,手里紧握着一把剑。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身后伸来,紧紧攥住单薄瘦削的肩膀。
完全陌生的触感,掌心温热,仿佛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在梦里,裴酌的脖子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根本无法回头看清那人的模样。
只有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时常在耳边回响,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魔咒——
“找到你了。”
趁裴酌神游,一双素手缓缓探入衣襟,下一刻就被攥住手腕,猛地扯了出去。
侍女不慌反笑,美目含情,又壮着胆子凑近些,对着那段白皙纤长的脖颈轻声呵气:“殿下,是奴家伺候得不好么?”
二人离得极近,她轻轻抬眼,目光缱绻,在裴酌脸上痴痴流连,恍若着了魔一般。
只见裴酌身着浅绿竹纹锦衣,头戴玉冠,乌发高束,面若三春桃,唇含七分笑,多情眼来杨柳腰,周身气韵风流,恍若仙人之姿,竟不似凡间颜色。
她曾听闻,这位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喜爱美色,且眼光不俗,府中姬妾成群,夜夜笙歌。若今晚能得他青眼,她的后半辈子也就有了靠山。
裴酌不是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现下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况且……
“本王乏了,你退下吧。”
侍女含泪离去,裴酌拢了拢衣襟,将内里的抹胸藏了个严严实实。随后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神情又愁苦几分。
没错,她是女子。至于为何要扮作男人,那就要问问先皇了。
大齐皇室人丁稀薄,到了先皇这一脉,只得了一位皇子,名为裴昭,正是当今皇帝,她的皇兄。
遗憾的是,裴昭虽聪慧异常,却有先天不足之症,常年缠绵病榻。先皇恐他身弱福薄,便起了再育一子的念头。
谁能料,先皇得上天垂怜,时隔九年,后宫竟真有一妃嫔怀了龙嗣。先皇大喜,命太医院研制秘方,务必保证这一胎是皇子。
她的母妃深感惶恐,为免遭罪过,便在生产之日使了一出移花接木之计,先皇心满意足,赐名裴酌。
三年后,先皇驾鹤西去,葬入皇陵,裴昭登基为新帝。
而裴酌,就平安无虞地做了十八年逍遥小王爷。
其中多少宫廷秘辛无需多言,如今事事太平,也无人知晓这一则小插曲。
众人见裴酌愁眉不展,无心作乐,纷纷出言劝慰。
“殿下可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今儿这是怎么了?”
“许是美人儿入不了殿下的眼,来来来快满上!”
“一醉解千愁,这是上等的莲花白,殿下尝尝?”
大家心照不宣,谁都没提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