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是蒙蒙亮,远远地还能瞧见隐匿在熹微晨光里头的皎月轮廓。
因着连日几场大雪,不过卯时始,窗外便映照一片雪色的光亮,琉璃红瓦掩在银装素裹之下,拂去惯常的整肃压抑,难得显得清闲温柔。
寿康宫内这个时辰已经热闹起来。
三三两两的小宫女小声说着话,边往手心哈气边添炭火烧水。
苏杳望着窗外景色略怔了片刻,扭过头来时贴身宫女已经为她梳好了发髻。
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梳成凌云髻的样式,斜插一对碧玉龙凤钗,中嵌金步摇,说不上太繁复的装饰。
就着宫女奉上来的妆匣,苏杳轻轻挑了些口脂,均匀抹开在有些苍白的唇瓣上,抬眸看向面前的铜镜时,面上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些,眼底淡淡的乌青被细腻的玉簪粉掩去,露出一张清雅柔美的脸蛋来。
苏杳对着眼前的铜镜扬起笑容,柳眉弯弯,朱唇皓齿,眸含春水秋波流盼,带着江南女子惯有的柔和婉约。
连唇角的弧度都被控制得恰到好处。
无甚差错。
她微微放松了一下自己紧绷的姿态,脑中又是细细理了一遍半月来御书房呈上来的折子。
“娘娘昨日又折腾到什么时辰?瞧着昨个儿守夜的那个小丫头怕是先睡了过去,一问三不知的,”
书萱从院子里走进来,手中捧了个鎏银飞花暖炉替了苏杳手中那个,接过小宫女手中的铜黛,凑近了替苏杳勾眉:
“瞧着这气色,若是再这么折腾个把月怕是眼下乌青都遮不住。”
“左不过这几日闹腾,今日朝会应付完那一遭妖魔鬼怪总归能清闲些。”
苏杳听出书萱口中怨怼意思,淡笑着安抚她,心间想的却不似面上这般轻松。
自那人身死的消息传回临安已是三月有余,她当即扶南安王嫡子即位,却到底不免朝局动荡。
自寅月上旬,小皇帝风寒在身总不见好,朝野议论之声渐重。
当下北疆战事已平,和谈在即,还得提防着那老狐狸齐王搅浑水,松懈不得一星半点;离北王字字泣血的书信尚在床榻边摆着,经此一役国库空虚,离北数万子民如何度过这个寒冬还难说。
想到这里苏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也罢,总归要过下去的。
殿外步辇已经停好了,苏杳轻轻扶着太监的肩膀借力登上去,最后扫了一眼身后的宫殿,巨大的朱红宫门华贵肃穆,将里头的人尽数困于一方天地。
恍惚间苏杳忆及少时府中豢养的金丝雀,惯会讨人喜欢的模样,在那精心打造的囚笼里上蹿下跳,无所知觉。
所幸她到底未曾被那方天地驯化。
扑面而来的压抑终于在此刻散去。
结束了。
她对自己轻声呢喃。
宫道长阔,冰冷的北风裹挟着细雪涌过身畔,丝丝缕缕的凉意仿佛要往人骨缝里钻。
苏杳捏紧了手中的手炉,挺直脊背,不带丝毫留念地望向前方。
步辇在太和殿前停下,穿过殿门便是宽阔的长廊,长廊两侧侍卫几步一间隔,见到来人后纷纷俯首行礼,穿过长廊入目巨大的玉质云屏,绕过这玉屏方进了正殿。
苏杳由宫人引着在御座后坐下,高台两侧立着玉色金丝的镂雕屏风,黄花梨木的架子配上繁复的镂空花格,半遮半掩,看清台下的情状并不十分难。
就着高台后头的珠箔帘子,她略带些惫懒地抬了抬眼皮,朝下边轻瞥了一眼。
蛾眉淡扫,在看到廷下互相使着眼色的几个文官时心下便有了计较,眸间添了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殿下的纠察御史已经开始清点人数,接着便是外头传唤的小太监唱赞的声音。
似是同他应和一般,殿门外忽而一阵嘈杂声。
苏杳心下一冷,便知今日必是有场好戏等着她。
吴侬软语
“林大人您这是......”
听着外头小太监的语气似是顿了顿,苏杳凝了凝神,见身着粗麻孝服的兵部尚书林烨风风火火冲来,头上戴着守灵哭丧时的素冠。
林烨并不理会朝臣瞧见自己这一身打扮的诧异,挡开迎过来的小太监的手,径直闯进大殿跪伏于地。
“微臣恳请太后娘娘还政于陛下!”
中气十足的声音于大殿回荡,语气中尚带些颤抖,殿内倏然寂静。
“先帝猝然长逝,太后娘娘奉遗诏照拂幼帝,忧思心切难免逾越,然陛下幼而敏慧,岂如此可久困深宫,明珠蒙尘!如今陛下数月不得见群臣,先帝在天之灵若是见此情状如何能安?老臣忝居高位数十载,纵使今日冒大不韪也断断不能见我北梁江山毁于此世啊!”
林烨颤抖着指向高台,声声劝谏,字字泣血,眼眶泛红,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连带着短硬的灰白八字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