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渐长,天朗气清,小院中的石榴碧叶丹花,明媚照眼。 江忱每日散值后,经常会带些物什回来,除了青杏、樱桃等时鲜果子,多是店铺新出的梅脯,或沽些附近酒楼的梅酒,两人同饮。 市面焕然一新,可对于五月间出生的婴儿来说,着实是一个残酷的“恶月”,本朝民间有“五月生子不举”的说法,认为五月尤其是端午出生的孩子不吉利,因而此间出生的孩子会被父母送人、遗弃甚至杀死。 官府禁而不止,遂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让几个相关衙门在这期间对接一些慈幼坊和寺院收留弃儿。 此类事务为额外工作,繁杂又无赏金,各衙门中人皆推诿敷衍,是故江忱主动请缨,众人求之不得。 这日江忱散值回来已是戌时,他暗云纹的青衫袖子垂下,露出的手背淌着暗红血迹,还未干涸。 梁涘忙要去看,却被江忱略挡了一下,他笑道:“无事,只是需要借你的紫云膏一用。” 梁涘拍开他挡着的那只手,拂起那青衫袖子一看,只见一条手指长的伤口横亘手腕,血迹还在慢慢渗出,所幸伤口不深,梁涘微松了眉:“留了这些血,恐怕要用骊珠散才好。” 她仔细帮他清理了伤口,又从那雕花小匣取出一个小瓷瓶,将内中黄色粉末洒在他伤口,细细包扎着。 “你如何懂得这许多?”江忱问。 “杜哥哥家就是药铺,自然……”梁涘一顿,转了话头,“有一次随父亲南下办货,因为天气原因被滞留一处小岛,我与父亲都着了严重的风寒,幸得一位同行的高人诊病施方,病愈后我便向他讨教了几招。” “果有奇效。”江忱点头。 说话间梁涘已包扎好,又在几处小伤口抹着药膏,江忱任由她处置,指尖碰触的地方传来丝丝酥痒,让他有点走神。 “这伤口不像刀伤,怎么弄的?” 江忱回神:“皆因‘五月生子不举’的习俗,连带大龄痴傻孩童也遭父母遗弃。今日收容的一个孩童精神很是狂躁,打破了茶碗意欲伤人,我因拦他被杯口所伤。” 梁涘皱眉:“这些恶习屡禁不止,苦了这些孩子。” 江忱沉声说:“虽说屡禁不止,但也有可能上头有人故意纵容。” 梁涘瞧他一眼:“为何有此说?”忽而了然道,“大理寺中人,须对一切保持怀疑?” “倒不是,其实两年前,我便发现收养弃儿的寺庙牵涉了孩童的交易,上次出城郊游,我去西林寺便是想去探查一番。虽然掌握了一些线索,但这西林寺的后台是当朝红人丁戊德,以我目前能力尚不能继续查下去。” 他缓缓说着,覆掌握住梁涘的手,专注地看着她,目光却似透过她,幽远深邃,“我熟读律法,入职大理寺,翻遍司务厅案卷,可有些时候拦道的反而不是案件本身……” 他知道,想要澄清吏治的路并不好走。 这是相识以来,梁涘第一次听他如此坦诚相谈,她回握着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按,以示鼓励道:“积重之弊,也得像愚公移山,徐徐除之。” 江忱斜她一眼:“愚公?” 梁涘愣了一下,以为他是不喜这个比方,刚想改口,就听他接着道:“那你岂不是愚婆了?” 梁涘手上力道一加,江忱龇牙咧嘴笑着抽出吃痛的手,眼中严肃被狡黠替换,忽然转了话头:“说来惭愧,我还真有一愚。” 梁涘不信:“我猜你是想绕弯夸自己!” 江忱去抓她手来挠:“听不听?” “请说请说,洗耳恭听。”梁涘忙道。 “我不擅吟花惜月之词,曾颇为那些官宦子弟取笑。记得有年五月,贺丞相家设榴花宴,席间大家吟诗作对,字字生香意境无穷,而独我作了一首谴责端午弃子的诗,颇为扫兴。” “看吧,我就知道你明贬实褒,暗搓搓夸自己!”梁涘拍手道。 “确实被夸了,贺丞相家的二千金当时说…”江忱故作思考状,观察着梁涘的表情,“用词平时却宛转关情,最是青睐我这篇。” “二千金,贺宝芸?”梁涘疑惑,“她如何能与你们一起饮酒吟诗?” “贺丞相开明,又宠溺女儿,因而一些轻松宴会让她隔帘而听,只是贺宝芸听到新奇处,常常自屏风走出评说几句,倒也率性。” “丞相他大概有让宝贝女儿自择如意夫婿之意吧。”梁涘猜到,忽而故意酸溜溜,“看来贺千金颇为中意你。” 贺宝芸确实喜欢他,也曾几次率真表露,但他一开始便认识到两人差距,丞相贵婿定是不能从一个小小的司务做起,此事他不愿别人干预,因而从未对贺宝芸存过这份心思,这是他想让梁涘知道的,他是因为心悦她才娶她,他是尊重她而不是不想她,这些他都想让她知道。 “我父亲只是小官,因与贺丞相在字画上见解相合,私交不错,但我们身份悬殊,我从未存此心思。之前也只是想救她于泥淖。” 梁涘遂想起看过的画本子,写得不是相府千金与穷秀才,便是高官贵胄与风尘女子之事,便道:“若是有情,地位悬殊何妨?”
“如你所说,无妨,只是我想让你知道,一开始我便没有这份心思。” 他顿了顿,似在等她说什么,但梁涘只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他有些急,终于全然不掩眼中柔光:“何况如今我已有心悦姑娘,她曾乔扮男子向我借酒,被我瞧了出来,自此,我无酒也醉。” 梁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说:“你我既已成亲,你可以不必睡软榻,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