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来宁和宫请安。
进殿的时候,嬷嬷没有动,太后跪在佛堂,潜心念经。
裴子曜并未惊动,静静侯在正殿。
半个时辰后,钟灵媛被搀扶着走了出来。
她要坐在软榻前,裴子曜连忙上去扶,尽孝心。
她已不似当年风华,白丝满头,垂垂老矣。
钟灵媛缓慢倚在榻上,艰难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黑底红领的龙袍,看不清脸,只看见袖口金丝线绣着的金龙盘绕长啸,栩栩如生。
如那年御书房裴奕盛怒,又如那年裴子曜似笑非笑。
钟灵媛费力地瞧,终于笑了一声,“你愈发像你父皇了。”
天子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将太后扶好,又请了安。
钟灵媛比年轻时和蔼多了,平柔的语气,“皇帝,哀家觉得大限将至了。”
裴子曜一噎,强笑道:“母后说的糊涂话,您自是福寿永康的。”
钟灵媛并不听他这般,只管嘱咐。
“你二皇兄和三皇兄这次回来,叫他们多住几天。哀家这一去,也不用劳民伤财,虽说帝后同葬,但也不必为了哀家重开皇陵。”
她说的极慢,停了停,又说:“就在……护城河边,哀家也是使得的。”
护城河边乱葬岗,一国太后岂能葬于此。
裴子曜没应声,钟灵媛也没急。
过了几天,钟灵媛就薨逝了,八十四岁的高寿。
去得安详,春日负暄的日子没能醒来。
裴子曜着手安排了国葬,晋王和沣王匆匆回京。
他们见了天子,恭敬行了礼,在太后灵前失声恸哭。
裴子曜没有把太后和先帝合葬。
他站在皇宫城楼上,暖日怡人,心在冬日。
母后说他像先帝,这不是夸人的话。
他执政十五年,两位兄长回京不足五次,与他交谈不足十次。
张口皇帝,俯身陛下。
母后礼佛不出,称他皇帝,唤他天子。
母后怨父皇,恨父皇。
父皇病重时,她一眼没去瞧。父皇驾崩时,她也不过问。
父皇下葬时,作为至亲整理仪容时,母后都不愿去,由长公主代劳。
隔了十五年,母后也不愿入皇陵,不愿与父皇合葬。
念经礼佛十五年,心中的执念也没能消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