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郡几乎以一个封建王朝能做出的最快反应速度聚集和联合起来,齐聚人马,讨伐不臣。“为何雒水之后,北燕境内竟然无人反抗,任由其晋位赵国公,操控朝政,一言以决?”
对此,李郎君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半天,以袖掩面。
还是李献容戳破了这层遮羞布,提点了女儿。“阿英,你糊涂了,忘记这桑梓村的来由了吗?”
含英猛然想起自己脚下这村落原是一群逃民躲进深山而建起来的,逃得什么?兵燹之祸!
大燕朝建国至今百余年,早已病入膏肓,各地民变四起,杀官造反的起义军层出不穷,中央朝廷无力辖制,只能靠各地豪强和镇将自己拉起兵马,和起义军打成一团,地方行政系统形同虚设。
“赵公就是并州九原的地方豪强起家,拉起一支骑兵部队对抗起义军,四处招兵买马、收服降将,他麾下的普六茹庆、乙速孤攸、齐朗、赫连兄弟等将星辈出,身经百战,兵强马壮。”李郎君忍不住解释道。
他们这种世家子弟大多走的是文臣的路子,神都的守备一直都由云氏的皇亲国戚负责,可他们世居京畿,沉迷奢靡享受,弓马废弛,早已不复大燕朝开国那一代的雄心壮志。京畿守备军成了贵族子弟镀金的去处,看似光鲜罢了,在历经血与火的并州军面前就是纸扎的防线。更何况,别说中央朝廷了,连号称百万大军的地方起义军也不是其对手啊。
“陛下登基当月,赵公便派兵击破了占据定州和瀛洲的暴民,悬尸于城门,九月派遣并州军打散了盘踞七州的黄衣教贼众、十月杀贼首寇洪于神都,次年四月镇压卢延集于济南,又过五月擒获石高于蓟城。”
“说来可笑,此前朝廷左支右绌难以应对的地方叛乱,竟然在陛下登基后的数年内,便被赵公给摁下去了。”
这番话听得李献容连连冷笑。“并州军曾报于朝廷的种种困难,恐怕都只是乙速孤显养寇自重的借口而已,实在可恨!”
做他人手中之刀,不如自己手里握刀。含英在心里想。
兵强马壮之后,自然要称王。
“那么……”含英冷静地指出关键问题。雒水之变后各方面的时机都已经成熟,中央朝廷被血洗一空,安插亲信党羽,地方民变也被暂时镇压,闹不出大乱子,连天子身边都有乙速孤氏出身的皇后监控,上下内外,只手遮天。“乙速孤显何不直接称帝呢!”
这句话惊得两个成年人面色一变,尤其是李郎君,脸色青白交加,嘴唇颤抖,似乎脑中在极速思考要不要告知母女俩这一秘辛。
可在他做出决定之前,李献容就猜到了一些谜底,压抑着颤抖的声线,问道。“是祭天金人,对不对?他在雒水之畔铸造金像以占卜天命!”
胡人祭祀,以天地为偶像,收于金人之中,立以为祭天主。
她几乎能想象得出,在衣袂飘荡、冠冕沉浮的涛涛河水旁,乌皮靴碾进潮湿而黏滑的沙土里,鞋底留下了散发着血腥气的湿痕,成百上千双靴子来来回回,在血洼和尸块中踩踏出一条淡红色的道路,道路尽头堆起三丈高台,炉火燃烧升起腾腾热气,铁水流淌散发着白色蒸汽,在胡语粗蛮的呼喝和铠甲撞击声中,一只手握住铜勺高高扬起,向黑铁制成的等身模具中倾倒金色的不断翻滚的铜水。
那散发着光与热、如岩浆般缓慢流淌的液体,承载着无比灼热而暴烈的野心。
可惜——
“铸金八次,皆不吉。”李郎君苍白着脸,低声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俯身趴在榻前矮几上,俯着身子几乎无法遏制住脸上的笑意,那笑声如泣如诉,锋利如刀,带着刻骨的恨意。
李献容抬起一张脸,眼眶通红,下颚肌肉紧绷,牙齿咬得咯咯响。“看来也不是什么运道都站在这个低贱的貊族那里,任他祭祀胡神千百次又如何,铸金八次皆不成功,终究无法承天之运。”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女子仰天大笑。
含英见母亲的情绪激动至极,身体颤抖,干脆抱住李献容的身体,一心只想安抚其情绪。至于金人、占卜之类,她只当燕人实在是迷信,连谋朝篡位都得算一算吉不吉利,不知这占卜卦象的背后又藏了多少人的谋算?思绪一掠而过,含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安抚母亲的情绪上。
过了好一会儿,李献容的心绪才平静下来。
李郎君是不敢就此事发言的,光是之前吐出七个字就让他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