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到回鹿台,刚坐到案前,就有小厮来传,说是教琴的先生已经在来路上了,只得连忙风卷残云地扒了两口饭,让锦鹊收拾了吃食静候先生到来。
听闻先生名叫师修,是宫里赫赫有名的琴师,琴技超凡,有很多为达官显贵奏乐的经历。这使我不由地好奇起来。
更何况“师修”这种一听就超然物外不同凡响的名字,不免让人心中多了几分敬仰之情。
然而老头子踏进门槛时我心中的一丝小期待还是幻灭了。
掩去满脸的失望,我恭敬地将先生迎进门,好茶上座伺候着。
炉烟袅袅,一室清寂。两人端坐于窗边,案几上摆着先生带来的七弦瑶琴,日光半洒从窗框子边斜切而来。
师修捋捋花白的胡子,声音苍老嘶哑:“老朽这便开始教授琴技了,还望公主殿下用心学习。”
我温和点头:“有劳先生了。”
师修又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开口道:“琴,依照凤身而造,有头,有颈,肩腰尾足皆俱全也。”
我看他一板一眼的样子,只觉得难受,不知道怎的又想起了满口“之乎者也”的儒生,也是这般无趣。
“自琴头而下,有‘额’,‘临岳’,两孔音槽,‘龙池’,‘凤沼’,‘承露’,弦眼,琴轸,护轸,‘龙龈’。若是琴中上品,琴尾还当有‘冠角’……”
师修干瘪枯涸的声音,完全不像胡亥那样的柔软磁性,沁人心神。
“琴原五弦,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后文王囚于羑里,思念其子伯邑考,加弦一根,是为文弦;武王伐纣,加弦一根,是为武弦。合称文武七弦琴。”
也没有章邯那样低沉却饱满似钟磬的浑厚声线。
他的声音粗砺暗哑,磨得人耳鼓不舒服。
“琴面有十三琴徽,无柱,故而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乃有余韵。”
再次之,也没有扶苏的声音那么清晰朗润。
“琴长约三尺六寸五,宽约六寸,厚约二寸,殿下可有记住?……殿下?公主殿下?”
我目光落在那架一板一眼的琴上,感受脸上午后阳光的温度,神游已远。
陡然拔高:“……花阴殿下!”
“啊!是,记……记住了。”我猛然回神,报以一个抱歉的笑容。
师修老头子皱眉道:“如此便请公主告诉老朽,此琴长几许,宽几许,有几弦?”
我笑得真诚:“这……这些都不甚有用,不晓得也不打紧,不如直接开始学习琴技?”
他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却也不再敦促我回答方才的问题。
“琴有散音七、泛音九十一、按音一百四十七。”
我强忍着鼻腔里涌上来的呵欠,硬生生憋出两眼的泪花。
老头子还在喋喋不休:“琴的演奏技法繁多,右手有擘、抹、挑、轮、拨刺、滚拂等;左手有吟、绰、撞、进复等。”
我悄悄将视线投向窗外,去看那几只在树梢枝头跳跃的雀儿,却觉得阳光一晃,似有一二绰绰人影映在窗前篱院地上,再定睛瞧去,什么也没有。
莫不是我眼花了?
“殿下又分神了?”
“啊!谨听先生教导。”我对着师修横眉冷对的老脸,点头哈腰道。
老头子的脸上染上一层鄙夷:“三心二意,怎能学得真本事?不想公主殿下竟和宫中传言一般,天资缺漏,却还不知用功。”
我愣了一下,旋即又干笑:“这……这些口头学问也不甚有用,不如我们直接开始抚琴吧~”
师修瞪起眼:“荒唐!指法技巧记不住,怎能随意着手?如何领悟得了……”
“嘣~~~”
师修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垮塌的弦音,生生砸断了话头。
我双手已摸上案上的琴,左手按在弦尾,右手装模作样地拨弄一下琴弦,没注意这仿佛放屁的诡异声音,煞有介事地学着师修摇头晃脑:“果然和先生所说一般无二,音色深沉,徘徊不绝。不错,不错。”
然后我看到师修惊怒的脸,许是从未听过如此人间难寻的震撼琴音,在心中感受到一丝威胁,所以恼羞成怒了吧。
“成何体统!弹不像弹,拂不像拂,拨不像拨,指法毫不成型,指力极其不稳,还想弹琴,简直可笑!”
师修脸上松皱的皮肉在颤抖,干枯的手指着我像是找不出词来训斥我。
果然!
呵~
这老头子果然是被我狂放不羁自在流畅的琴风震慑了,加之外面那些不切实际的谣传,所以对我有所忌惮。
我自信地勾起嘴角,反驳道:“先生此言差矣,乐曲本就不应拘泥于形式,应当随心而动,故此更不应拘束在指法技艺中。”
师修这老头不仅心眼小,脾气还不太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