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鹊说,男人总有幼稚的时候,但我想铁骨铮铮的硬汉幼稚起来,是不是也不输旁人。
霜降日来睡起迟,对镜美扫娥眉,傅粉施朱,回想昨夜他杳杳而至的情形,好似萧疏一梦,算不完竟作何解。
今日又当去药司取补药,故而撇开锦鹊,直去拿了药粉赶紧返回。
掂掂小而精巧的药包,我暗道天麻可不是寻常药物,按照与若夫人的商确约定,我须得尽快找个机会下手才是。
“阿姐!”稍嵌磁感的少年音从身后一直飞到耳边。
手指翻转,荷叶包藏入腰封,回首去胡亥已快步近至,我双手拢袖稳然笑招:“今日怎的有空?”
他说今天无课业,难得清闲,又说许久不曾同我相会,早想与我一并放松放松。
我道甚好,举步随他上了蓄梦池中的金银台,心下嗤笑。
台高数丈,栅状如塔,未设亭盖,供人观瞻景仰皇城之用;地处中央优境,云青欲雪,水澹生烟。左隔清辉殿,万象森罗;右邻……军机楼,也算相交掩映。
与胡亥小桌前对坐,他很快派人取副棋盘上来,知他技痒,我也爽快对弈。
我二人对局向来沿袭座子制,手下不留情面,我执黑子先占星位。
“阿姐,”他又叫我,来势不似往日悠哉,以白子落定飞挂,“可知宫中近日可不太平。”
“怎么说?”即应,黑子再占尖顶。
他倒并不着急,白玉扣在指节间拨弄,而后着力犀利,封我右气:“荆轲行刺,身死乱剑之下。”
我见长而立,静待下文。
一来一往,此消彼长,胡亥笑得满眼邪气:“他死本是活该,没甚奇怪,不过怪就怪在,此乱之后,丽夫人竟一病不起。”
闲话时局势偏倾,一不留神他的白棋已通串连并,我冲之不得,唯有劈开径关。
“丽夫人生场大病,不算过分奇怪,奇怪的是,最近天明小公子也没了动静。说是被关在宫中,可不哭不闹,不闻人语,就好像……”看我跳出夹围,他眼里浮动出更为晦涩的光,“消失了。”
我一人幽居,外边儿些个奇闻皆得于他人之口,大多来自锦鹊,偶尔也听听胡亥怎么说,罗网绝非等闲之辈,打探来的消息错不了。
我心神凝在棋盘,不敢松懈。斟酌半会儿,捻子伸出毫无血色的手,扣于棋阵之目。
“嗒——”
“阿姐。”
几乎同时,他第三次出声唤我,语意似有若无的阴冷:“最奇怪的是,在此关头,盖聂竟敢直言劝谏父王放弃求取长生。”
我掀掀眼皮,等他走棋:“然后呢?”
“自然是父王大怒,反而加紧了长生不老药的炼制。”他慢悠悠补上空,提走我一门。
放眼概览,幡然惊醒,才发现他起手时便摆了阵,布下双征。
兵来将挡,我也早知他脾性,便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所以你打算助父王炼成神丹?”
黑子一路斜下小尖,稳步后退。
压不住白子来势汹汹,三劫循环,四面追堵:“还是阿姐了解我~~偿闻朝歌宝地,出了块乌啼,千年寒玉,亦医亦毒,是个生死人肉白骨的好物。”
我手中黑子迟迟不落,无从接答。
他笑颜妖艳:“本来还想问问荆轲,谁让他还没开口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已然是个死物了。”
“是么,真可惜。”双眼紧盯棋盘,我夹子的两指微微用力。机关算尽,这小子到底还是算到我头上来了。
胡亥还在吃走我的阵型:“不过我还听说,当年珍夫人远嫁赴秦,卫王公曾把镇国宝玉乌啼赐予她了呢……我猜也不过是谣传,若是真的,阿姐定是见过对不对~~”
原来在这儿等我呢,我缓缓走下一步,任他直取关中:“不曾见过。”
白阵进击,环环相刺大杀四方,黑子好似溃不成军堪堪而挡,只在八合处皆有缀连。
“真的吗?”好似觉着没意思,他停下手,起身撑起桌沿靠近我,近乎贴靠我的面颊,吐息如毒蛇爬进耳蜗,万分蛊惑,“阿姐,长生不好吗,那样……
“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凉风入衣,没来由地狠狠打出个寒颤,我偏过头去猛然咳嗽起来。
胡亥似笑非笑,解下外袍罩在我身上,一时间,他眼神里喷薄的病态,他身上阴鸷的气息,全然把我包裹起来,几欲没顶。
“所以,阿姐可不要对我有所隐瞒哦~”
我缓过劲,道声好啊,不再看他:“上古神玉乌啼,功效自不必赘述,其上寒毒也并非常人可受。十八弟欲得美玉,也要掂量些——可镇降得住?”
此局弃子造劫,直走边星。
他周身的温度直降冰点,小巧的金银台近乎阴云笼聚,良久听他埋怨一声“无趣”,甩袖离去,留我独对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