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立冬时节,便是年前小宴,一来六宫女眷小聚,二来正宴时的过场都能排演一遍,好让大家都瞧瞧进度。
故我自霜降后又回到闭户不出的状态,胡亥派人来探问过几次,皆是被我锦鹊去应付罢了。
几日来的茶饭不思,不兴昼夜,除了不断练琴,我已不愿再去想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做,若时常疲于谋算,便在更深露重时分提灯自去往羲和。
回鹿台与四面的灯烛荧煌遥遥相对,是远隔繁世独对空庭的寡淡寂寞;而太早凋落的羲和宫则不同,它背临盛景,头顶皎皎明月光也不偏爱这座幽殿,透彻深沉的黑暗往往令人更加清醒。
在最深的井底,才会仰望最高的蓝天。
晃眼匆匆又三日,小宴就搁在御花园后头的场子里边儿,没甚大场面,笙鼓不歇,多的是女眷乐趣。
我自是同往年一样告病不出,想来也是庭阳那妮子独占鳌头,剩下各宫献出的妙人各持神通。
左右不过表面应和,无彩头可看,若夫人这般自命清高者也是从来不肯出席的。
“殿下,我们真的不去?”
这已经是锦鹊在我耳边念叨的第二十二遍,从宫中一路到藏书阁,不曾停过。
我背倚窗栈,将书卷举过脸,转身换个方向:“若是假的,我们现在就不会出现在此了。”
她随之绕到我面前:“听说这次的排演十分好看呢,大公子亲自监督,可见其重要程度之高。”
“大公子?”视线投在她飘忽不定的眼神上,“大公子经常出席此类活动,怎的从前不见你关心?”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蓦地背过身,又旋转回来,“哎呀,我就是想去嘛。”
重新捧起读本,我没再接话,却还是在傍晚时分拗不过地出现在御花园后的长阁之外。
锦鹊扭扭捏捏又不肯进去了:“都怨殿下来得太晚,精彩的都结束了,尽剩下些无趣儿的,一点儿也不好看。”
自提及扶苏,这丫头就变得奇奇怪怪,不知原因。
我只有耿直地接一句:“那便回宫罢。”
更奇怪的是她又不肯了:“不行!来都来了怎能不看看?奴婢知道殿下不爱凑热闹,殿下就在此处等我,去去就回~”
知道她脾性,我也无话可说,默许而已。
远天阴云逐散烟霞,瀚渺蒙尘般将明光徐徐遮蔽,门庭忽将万象归一的混沌颜色分割无遗。
径自借了青竹掩映,候在转角那处,透却竹门珠帘,庭中高高低低的过场依稀可辨,身旁假山石上的青苔传来潮涩的气息,笑语流飞。
秋色褪谢,也无碍满园芳华,偶闻欢颜,听个热闹罢了。
“殿下在看什么?”
不算陌生的,章邯的声音。
视线仍若即若离地透过竹帘缝隙往内细看,一望绰绰人影里婷婷之立的可人儿。
“正是芳年,如花美眷。”我的嗓音细微得如同呢喃,语调无升降,亦无悲喜。
窈窕穿梭在案桌间的庭阳,笑容可掬的神态,从不乏肤若凝脂的上上之姿,实乃得心应手,张弛有度。
从不否认她的明丽,一如她不甘遮掩的真性情。
章邯有意停顿,也并不顺去我的视线往里看,而是一直在看我:“繁花固然明艳,但爱怜得多了,难免恃宠而骄。”
章邯执掌六宫治安事务,这样聚集各宫之主的小宴席,自然也是要亲自到场,只是他发现我的速度还是出乎意料。
我不答,听见他又说:“不若这石上青苔,无人惊扰,最是郁葱。”
转眼向山石上望,其上青苔果然如他所言,青翠有余。
倏尔淡笑,我摇头答曰:“不然,苍苔微渺,来时无根而去时无果,最无用处,无人得用。”
“非也,花草亦会谢败,而春苔褪去,自有苔痕留在,待下一季又生长如故。千种芳菲自有千人赏,子非余,安知不爱?”
他今日还是这般严肃,话中深意几许,也许还记恨我的不留情面么。
青苔或是花草,待到碾入尘泥,便半点不差,何必区分所爱。
“将军又错了。”我慢慢直将起身子,眼底无波,“春苔可四季如一,是因为有所依附,背抵青石才可无后顾之忧,所以也并非人人都……有幸若此。”
他竟上前来步步将我逼退,围困在竹石之间,我被他身形投下的灰影罩得严严实实。
背贴假山,心绪险些灼伤在他眼底光辉里,随后的沉寂却是教人怎样也望不破。
他说:“依附什么只不过是它的选择,只要殿下愿意,末将也可以成为你的……”
“殿下~我出来啦!”锦鹊恰跳出门外,不知见了什么,眼尾眉梢处处洋溢的都是兴奋,又在看见我与章邯凑得如此之近时,蓦然住了口。
而滞留在他唇齿间的语句,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