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晴天》。
姜倪孜后知后觉。
她在露台看见陆启樾的时候,酒吧里响起了这首歌的变调前奏。
六月底,重庆已经完全入夏。
姜倪孜洗完澡,惯性地背了一会儿单词,拿《经济学人》里的文章解闷。
一刻钟后,她想起来都放暑假了,为什么要苦自己,合上书,懒在沙发上,听歌,打游戏。
房间阳台做了封窗,巨大的米字格落地窗垂直落下,夜晚木讷地站在外面,雨水顺着玻璃流。
家里安静得过分。
一个电话也没有。
陆濛不在线,打游戏一直输,姜倪孜叹气,盯着夜晚发呆。
霍林惠和姜荆诚是读研究生时认识的校友,工作后一个比一个忙,搞赚钱竞赛似的,谁也不想输给谁,各自的车越换越好,到最后干脆连人也换了。
他们对姜倪孜,不能说不尽责,给足了钱,只是没有认真管,在教育她这件事上,他们总互相推诿,她但凡做错了事,他们就吵,怒斥对方怎么教孩子的,然后拎出对方的缺点,往姜倪孜身上一比一地对照。
霍林惠是编剧,姜荆诚是律师,文化人撕逼最致命,吵三小时都不带重复词藻。霍林惠到底是女人,偏感性,经常扯出一段段前程往事,说姜荆诚创业时,她付出过什么,姜荆诚的父母又怎么怎么不喜欢她。姜荆诚懒得驳斥,给她捋账单,说她怀孕时,家里的花销都是他一人承担,又说她那工作的时间成本和沉没成本都太大,回款慢,还不如在家本分地带孩子。
很多年以来,各自不服,不让,不哄,不低头,不理解;一方不提供情绪价值,另一方愈发暴躁;俩人不休不止地掐架,互为白月光的初恋祛魅为一地鸡毛,捡也捡不干净。
后来姜倪孜长大,不需要他们担心,他们就顺理成章地忽视她了,生活费给着,不吵了,一个常驻北京,一个base上海,正式分居。家也空了。
其实姜倪孜能理解,中年夫妻两看相厌,被生活炙烤得疲惫,感情早没了,容易走散。
不离婚,难道锁死在一起彼此折磨吗?
姜倪孜只是觉得心里空,不被在乎。
小时候还有闻梦姝陪她。
现在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待着。
她在北京不想去学校,寄宿学校不自由,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今年生日她许的愿是睡个好觉。
几个月过去,要是缺了药物,晚上根本睡不着。
姜倪孜给陆濛发微信:“陆医生,睡了吗?”
陆濛很快回:“怎么了?”
姜倪孜:“我来重庆了。”
陆濛:“真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姜倪孜:“我暂时不会走。”
陆濛:“怎么啦,是不是又睡不着?[摸摸头]”
姜倪孜输入“嗯”,又删了,“不是。”
陆濛:“我在杭州出差,回来我们见面。”
姜倪孜:“嗯。”
陆濛:“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抱抱]”
陆濛是姜倪孜的心理医生,她们相识于游戏。
她是一个温柔的成熟女人,爱发表情包,擅于拿捏人际交往的尺度。
姜倪孜其实忘了吃晚饭,就在酒吧喝了一瓶酒。
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倾诉欲。
最后,她只说:“嗯。”
陆濛:“晚安。”
姜倪孜发了一个[月亮]过去。
入睡前姜倪孜照例失眠,倒开水,吞了药片。
雨停了,滴滴答答的声响。
空调静静地运转,窗外隐约有蝉鸣。
耳机里的歌没断:“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进入睡眠前,姜倪孜想起陆启樾。
他没等她上车就走了,连头都没回。
够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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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
姜倪孜做完一套数学卷子,眼里迷茫又委屈。
有人在门外喊她的名字。
“阿婵,你开门啊。”
“阿婵阿婵,你开门啊。”
姜倪孜恍恍惚惚开了门。
“我靠烫烫烫烫,”南羌把早餐放桌上,捏着耳朵给指头降温,“你怎么了?没睡醒?”
姜倪孜:“这种卷子的出题人到底是谁,废了我三张草稿纸都没算对。”
南羌抓起卷子看,眼神从好奇、欣赏到震惊,“天,你就错了一道题?!”
姜倪孜:“嗯,我有强迫症,错一道浑身不爽,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南羌瞬间石化,“你在你们学校没被打死吗?”
姜倪孜浅笑一下,“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