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坤灵踏碎黑暗，直愣愣地闯入了他的目光。
她身后的台阶，泛着细碎的光，全然不像他来时那般，隐没在黑暗之中，荧惑此时才注意到，原来，天光已经大亮了。
少年从未止步登山的脚，此时却后退了。
荧惑走下台阶，靠近坤灵，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她。
这不周山，是想要用幻境来拦住他吗？知道了他的软肋，便连半点手脚都懒得动了，让阿灵还是昏迷前的模样。
荧惑看着坤灵明净的眼睛，却愈发觉得这不是幻境。
当他的手伸到半空中时，他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迹，暗自用不多的灵力施法抹去，方才伸手去触及坤灵的脸颊。
但他的手还在半空中时，便已被坤灵握住，荧惑感受到了坤灵手心的温热，心头涌出几分莫名的情绪。
他也不知那情绪是何，只是有些令人胸口闷痛，像是劫后余生，又更像是久别重逢。
他好像等了眼前之人许久许久。
他好像失去了一件宝物，历经万难，直到此刻，方才失而复得。
眼前之人，是阿灵，是他忧之愧之的阿灵，是他没有保护好的小神明，他分的清，这绝非幻境。
荧惑眼中莫名涌上薄雾，让他也有几分不知缘由，不过很快消散，坤灵并未瞧见。
坤灵将余下御寒的符全部贴到荧惑身上，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了原地。
她不知道这次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回到了过去，她害怕中途醒来，留下凤凰一个人，她要快些回去。
不周山的禁制对她无用，步行太慢，她照着来时的方法，环住荧惑腰身，飞往留生居。
早在握住凤凰手的那一刻，坤灵的心头就已经掀起了万般波澜，她能碰到凤凰了，她有许多话想要告诉凤凰，却无暇顾及分毫，她要先送凤凰回到留生居。
坤灵少时因被荧惑母亲幽兰所救，得以和凤凰相识。
后来丹穴山出事，幽兰姑姑不幸仙逝，他一人担起整个凤凰族的重任。
人前坚强自持，学着母亲的样子处理族中事务，平定内乱。
但当坤灵隐匿身息，坐在墙上，却看见凤凰抱膝坐在屋檐下，一个人看星空，一看就是许久。
坤灵想着荧惑不过三万岁，刚到人族舞勺的年纪，大抵是在偷偷掉眼泪。
可当她跳下墙，走到荧惑身边坐下时，却发现，他眼里有落寞，但更多的，是不合年纪的隐忍。
后来，坤灵陪着凤凰，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看着当初那个佯装大人的少年真的长成了大人。
无论经历什么风雨，都未曾留下眼泪。
却在她身死道消的那一刻，从云端跌落，半分不顾维持往日的从容，落下泪来。
杀戮不会让手持利剑的人流泪，他，是在心疼她吧，因为心疼她而流泪。
凤凰那时，大抵是真的心神俱碎。
想到这里，坤灵抬眼看向荧惑，眼前的人，原是世间唯一愿意以身献祭，来换神明重生的人。
众生朝拜神像，是因为心有所求，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无人在意神明如何，无人关心神明的经历。
他们只顾神明是否能够满足自己所求，满意了，便心生愉悦，带着笑脸感谢神明，不满意，便出声诋毁，却又有所顾忌。
他们对神明的所有所有，都是有条件的，都是期待神明对他们有所回报的。
而唯一知道世间神明已经陨落的人，却甘愿耗尽自己的一切，执迷不悟长跪在神山山顶院子的废墟前，合十双手，只求神明能够得到拯救。
直到坤灵和荧惑坐在了留生居的木椅上，坤灵看着眼前的凤凰，才终于有了实感，这不是梦境，她左右不了梦境。
她如今，是回到了过去。
坤灵有些激动，甚至想要此刻就抱一下凤凰，可她害怕吓到凤凰，让他担心自己中了邪，她只能低下头，掩藏自己的情绪。
坤灵眼里蓄满了泪水，她竭力控制着自己，才不让眼泪落下。
但她此时却想笑，她终于离开了混沌，不仅如此，她还回到了过去。
她察觉到荧惑的目光，稳了稳心神，抬起头来，用灵力探查荧惑的身体。
坤灵发现凤凰身体所伤虽不及梦中那般，却也不容忽视，神色遂不觉变的凝重。
坤灵输送灵力给凤凰，目光投向他手上的伤口，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被罡风划伤，一道又一道，颜色也变了一番。
察觉到坤灵的目光，荧惑温声到:“阿灵，不必忧心，这些小伤不日就会好，你不要哭。”
他顺着坤灵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觉得甚是可怖，还是莫要让阿灵看见，遂不动声色将手缩到白裘下。
荧惑的手指此时虽然略微肿胀，但依稀可以窥见过去的骨节分明，是担忧和爱慕让他心生遮掩。